与此同时,回忆终于走到了尽头。
靳丞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唐措,和他手边慢慢暗掉的手机屏幕,一颗心慢慢往下沉降。过了许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那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我的?”
“嗯。”唐措的回答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神在约克郡问他,你明明可以活着,为什么要放弃?唐措没有回答,他并不想说,恰如他并不想让靳丞看到这一幕一样。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你的死,也跟我有关,对不对?”靳丞直视着唐措的眼睛,黑夜越暗,就衬得他的眸光越亮。周遭越冷,就衬得他的心越烫。
“你没有完成的那个任务,我接手了。”唐措藏在口袋里的手渐渐收紧,语气有点低沉,但面上还算镇静,“退伍是个障眼法,私家侦探也是特意做的假身份。还好,我最后完成了任务。”
说着,他回视过去,“还没有告诉你,在你死之前,我已经是你的队友了。”
我通过了那场入队考核,只是没等到你回来。
靳丞张张嘴,还想再问,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问不出来。唐措身上的是明显的枪伤,但却并不致命,如果及时施救,是可以活的。
可他偏偏死了,为什么?
靳丞想问唐措为什么,手机就在他手边,这里也不是偏僻郊区,救护车完全赶得及,为什么不呼救。可他立刻想到那通没有拨通的电话,他呼救了,但是没有传达到而已。
哪怕是濒临死亡,靳丞也不认为唐措会失去理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放弃了。
唐措,死于中枪之后的失血过多。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唐措转身在马路牙子上坐下,远处就是他的尸体,他语气平静,倒显得很凉薄。
是那通没有被接通的电话斩断了唐措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吗?
是的。
唐措是个惯会放弃的人。
小时候被生母丢在路边,他就果断地放弃了亲情,哪怕他知道他的妈妈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什么,他都说“我忘了”。
他这个人光长了一张周正善良的脸,其实自卑又凉薄,还很别扭。他不在乎那些抛弃他的人,也不怎么爱惜自己的命,所以当靳丞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候,他看这个人觉得格外耀眼。
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会在他笑着问出“你难道觉得自己不够优秀”的时候,心跳加快。
此时此刻,靳丞看他独自坐在马路边,看着镇静、从容,哪哪儿都表现得很自然,但靳丞偏偏又想起那年夏天,看见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时的情景。
“我没有多想。”靳丞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生存和死亡,我选择自由。”
唐措记得,这是在颁布六号乐章,解除自杀禁令时靳丞说过的话。
靳丞继续道:“我不会觉得你是个麻烦,也不会因为愧疚而对你好,这件事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完成了我没有完成的任务,我应该为你感到骄傲。”
唐措抿着嘴,表面的冷静几乎要维持不住。靳丞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正中红心,他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就如同他每一次都能从他脸上读懂他的表情一样。
“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努力地活着。你的那通电话,我现在接收到了,事实证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对吗?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靳丞说着,倾身拥抱住他,再次重复:“答应我。”
良久,唐措答道:“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靳丞抱着他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他无法想象唐措躺在这里慢慢等死时会是什么心情,这种后怕简直比亲眼目睹乐章颁布时,更揪心。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感谢永夜城的存在,至少让唐措的故事没有断在这个冰冷的夜晚。
一切都还来得及。
当回忆的画面渐渐散去时,短暂的拥抱被迫中止。照相馆老板瞥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撇撇嘴,两撇小胡子颤啊颤的,颇为不耐烦。
他随即抛出一张黑白大头合照,“拿走吧拿走吧,真是没劲,你们要拍结婚照么去别处拍好了,来我这里做什么?打扰我生意。”
一脸不爽的老板,几乎是把唐措和靳丞轰出了店铺。
别人不爽了,靳丞的心情就又恢复了些许,120个点数换一段回忆,这笔买卖对他来说过分划算。走出店铺时他还牵着唐措的手,似乎打定主意不放了。
如果是以往,唐措一定会嫌弃这太过腻歪,但今天是特殊情况,他很难拒绝得了靳丞。牵就牵吧,反正他也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