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也吞没了罗飨的表情。他一动未动,整个人像是与阴影融为一体,只剩下烟头那朵忽闪忽闪的火花。
这样普通的夜晚,却让他诺的内心平静下来。他不太想立刻回家。家里虽然温暖舒适,却没有人可以说话。也许他应该去爸爸妈妈家吃饭,可是他们都很忙。二哥也很忙,忙着巡视领地,忙着下河抓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只“野生”海獭的缘故,他诺从小就很喜欢别人的陪伴,那样会让他觉得安心。他时刻充满着疑问,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大哥还在家时,通常都是由他来回答他诺的问题。大哥很厉害,什么都懂,而且总是能用浅显易懂小海獭都能明白的方式解答他诺的困惑。
可是獭总是要长大的,他诺不可能永远和爸爸妈妈以及兄弟姐妹在一起。他们都会长大,会离开,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诺也一样。
二哥始终热衷于寻求伴侣。他诺曾经问过大哥为什么,大哥说,不出意外的话,伴侣就是那个会陪伴你走完一生的獭,当你的家族不在身边时,你可以和你的伴侣分享一切,冬天的雪,春天的鱼,夏天的露珠,秋天温暖的湖水,开心的,难过的,恐惧的,期待的,美好的,不那么美好的,一切的一切。
他诺心生向往。
也许有一天,他心想,我也能找到我的伴侣,那样我就不会在这样的夜里不想回家了。
罗飨的烟灭了。一切归于黑暗。
月亮爬得更高,穿透云层,发出温柔的光芒。清澈的月光洗涤大地,照亮了春夜,也照亮了罗飨。他英俊的脸庞在月光的亲吻下,光洁得像是白玉雕塑。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言不发。
他诺小声说道:“我可以上去一起坐一会儿吗?”
罗飨低头望去。“你自己爬。”他似乎在笑,语气却很冰冷。
他诺四肢无措地比划了半天,鞋底蹭破了一块树皮。可怜的老梨树。他窘迫地低着头,道:“我不会爬树。”
“笨蛋。”罗飨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白伞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弯弯的伞头勾起他诺的兜帽。他诺还来不及尖叫,脖子就被勒住,用力一甩,抛上了树。粗壮的树枝很硬,胸口砸上去,说不出的疼。他诺眼泪都冒出来了,却抱着树干不敢松手。
他的两只腿还悬在半空。他诺扑腾着双腿,手臂用力,脸颊憋得通红,终于将自己成功挂在树上。他像一只吃多了蚊子的癞□□,趴在树干上喘着粗气。
他这幅蠢样子显然取悦了罗飨。他笑出了声,脸上露出戏弄的神色。
他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跳到喉咙口的心脏吞了回去。他慢腾腾地扶着树干坐起来,双腿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发酸。他诺悄悄朝下瞥了一眼,黑魆魆的,看不到底。他顿时觉得两眼昏昏,浑身发软。
这个高度对于海獭而言,真是太为难了。
“我有点想吐。”他诺小声地说道。
罗飨啧了一声,伸手拎起他诺的兜帽,一把将他拖过去,挨着自己放了下来。这里是整棵树最结实的枝干。罗飨的动作很粗鲁,但出乎意料的,他诺不再感到害怕。他离罗飨挨得很近,只有半只手臂的距离。罗飨的身体滚烫,那种热度将他诺包裹起来。他的双脚像是再次落到了实处,整只獭放松下来。
最初的眩晕感过去了,他诺重拾好奇心,四处打量。“这里的景色很好。”他评价道,“离月亮也很近。这个角度看起来,月亮显得很美味。”他咂咂嘴,有些饿了。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重新点了一支烟。好闻的草木香顿时飘散开来。
他诺没有看见打火机,不知罗飨的火从何来。他好奇地盯着罗飨的手指,研究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其实很想拉过小老板的手仔细看看,但是他不敢。
罗飨伸出手,用中指弹了弹他诺的脑门。他诺吃痛,抱着额头揉了起来。
“离我远点,热死了。”罗飨道。
他诺象征性地往旁边动了动,仍旧坐在原地。
罗飨又抽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云。
“我们来说说话吧。”他诺提议道。
无人响应。
他诺自顾自地接下去问道:“人都会死吗?”这真是个傻问题,他诺心道。
果然,罗飨耸了耸肩,将烟叼在嘴里,拒绝回答。
他诺将白天遇到的事情和罗飨说了。他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苗婆婆很快就要走了,我心里觉得难受。”他盯着罗飨,目不转睛地看着,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回应。
罗飨用指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不耐烦地说道:“是人都会死,早晚的问题。你觉得难过,是因为你只看到一个人。你往大去看,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类,无数的生灵,死亡是最自然不过的一种常态。花败了才会结果,有终点才会有新生。她这么用心地过完一生,走向轮回,你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他诺点点头。
罗飨又道:“这些都是成精哲学理论课上的必修知识,你读书的时候脑袋被狗啃了吗?”他轻蹙眉头,“这么笨,怎么成的精,怎么修的人?”
他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读书不太好的。我比较幸运,一出生就修人了。”像他这样功课不太好的小妖精,最后和尖子生一样修成人了,他也觉得很惭愧。
罗飨停下弹烟灰的动作,倏地看向他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