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看向这边,等城防所士兵远去,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安折的听力不错,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很多人都知道这位黑市地下三层的女主人,他们有的在惋惜一个漂亮女人的离去,更多的则是恐惧自己也被怪物寄生。
很快,机械女声的引导响了起来。
“请大家原地分散等待。30分钟后,审判庭将开始逐个排查。”
这道声音很柔美,但没人有心思欣赏。人们先是短暂地面面相觑,随后,他们立即意识到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人类。人群像蚁群那样蠕动起来,每个人都尽量和身边的人分开,无论认不认识,最终,混乱的人群变成了一张稀疏的网格。安折站在最边缘,杜赛留下的血迹旁边。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类脸上恐惧震颤的神情,人类基地和深渊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一道刺耳的声音忽然在远处响了起来:“他脸上有东西!”
随后是动作声,似乎有人大打出手,再然后是大声的争执,三十秒后,一声枪响结束了这一切。
死寂。死寂的氛围笼罩了这座广场,连呼吸声都静了。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安折他现在所处之地实际上是一片坟场,而周围的人类其实是林立的墓碑,他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望向周围,想知道陆沨在哪里,但是人太多了,层层叠叠,找不到。最后,安折收回目光,看向广场那被灯光映得惨白的大理石地面。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在自己的前方五米处,一个男人的脚下,有一点黄铜的闪光。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挂在脖子里的那枚弹壳掉了,于是迅速往领口摸去,隔着一层衬衫,那个圆筒形的小东西硌到了他的手——没丢。
他死死看着地面,向前走了几步——旁边那个男人骂了一声,和他拉开距离。
“对不起。”安折解释道:“我有东西掉了。”
越过几个人,走了几步,他来到那里,蹲下身,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枚黄铜色、圆筒形的弹壳。
在拿到它的一瞬间,他的手就轻微颤抖了一下。
——是他非常、非常熟悉的重量、花纹和大小,他拿着这枚弹壳,分不清它和自己脖子里那枚有什么区别。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将它握紧,站起身来。
他想到五分钟以前,杜赛触摸到了自己额头上那个被虫子寄生的水疱,意识到她自己不可能活着了,她必定被审判者处死。但是她在害怕的同时却仿佛想要靠近审判者,于是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但是,还没等她如愿来到陆沨的面前,子弹就穿透了她的身体。
那时候陆沨站在哪里?
安折望着不远处地面上深色的血迹——那时候,陆沨就站在自己所站着的地方,或者不远处,他开了枪。
弹壳是什么?是子弹的外衣,他知道的,安泽的记忆中也有类似的知识。当子弹离开枪膛向外面弹射出去的时候,弹壳就会被往后弹开,落在地上。
毫无疑问,现在他捡起的这枚弹壳属于陆沨,陆沨是审判庭的主人。那他在野外,在丢弃孢子的地方捡到的那枚一模一样的弹壳呢?也和审判庭有关系吗?
一种难言的感觉涌上安折心头,他感到一种能够准确形容的害怕,如果孢子和审判庭有关系,那找回孢子的难度可以想象,他不可能直接发问,询问孢子无异于承认自己是蘑菇。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丝安定,至少现在有了一点线索。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间,三十分钟结束了。机械女声再次响起:“缓冲时间结束,请有序排队接受感染排查,排查通过后请自行离开。”
指令循环播放几遍后,广场对面一个地方有大灯亮了亮,人们开始往那个方向微微靠拢,接受审查。
站在安折身边的似乎是一对父子——好像是父子,因为其中一个年龄稍长,蓄着络腮胡须,而另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未成年男孩。
他听见那个男孩问:“为什么等三十分钟?”
“审判者又不是机器,你刚被虫子叮了一口,就能看出来你被感染了,”他父亲低声说,“审判庭说被感染三十分钟后,他们就能判断出来了。你没去过城门,城门也有三十分钟的排队时间。”
男孩道:“哦。”
但随即,他又道:“那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别问我。”他父亲说:“我哪知道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我听说他们想杀谁就——”
“闭嘴。”父亲的声音短促中带着一丝惧怕:“你想现在就被枪毙吗?”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位父亲的话,广场那头传来一声枪响。
他们立马不说话了。
审判者排查人群的速度很快,而枪声响起的间隔让人牙关打颤。有一段时间很均匀,每隔十分钟,就至少有一声枪响,有时候连续好几声,这好几声过去后,很长一段时间审判者都不再开枪,安折身边那位父亲说:“差不多杀完了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枪声又响了,他带着的那男孩打了个寒噤。
被判定为感染者的人类当场被击毙,判定安全的人从开口离开,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人们自发聚成一个松散的队伍缓缓向前,安折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每响一声,他就数一下。等他自己也接近了出口的时候,数字已经数到七十三——他看见出口处有一根石柱,陆沨背靠着它,灯光下,一个修长的轮廓。两名审判官在他身侧,再往两旁,是重装的城防所士兵,血迹涂满了他们身前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