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肃一动不动。维塔咳了声,解释道:“他腿废了,动不了,我叫人弄辆轮椅……”
“不能走了吗?”方卉泽吃了一惊,喃喃道,“恶化这么快?”下意识伸臂要抱他下车,又顿住了,对身后一个络腮胡的佣兵道,“去找辆轮椅来。”
几分钟后,萧肃被推进了水塘对面的土砖小楼,通过一部简陋的电动货梯上到二层。这里大概是临时宿舍,支着几张简陋的木板床和一些粗糙的桌椅板凳,墙角还堆着着几个大木箱,上面散放着弹夹和枪械配件之类的东西。
朝着水塘的墙上开着几扇狭小的窗户,但没有窗扇,只有窗洞,大约是为了方便射击和防守,萧肃注意到窗洞侧面有着稀疏的弹痕,料想这里可能是反对军的某个据点。
“我等你很久了。”方卉泽说,在他身后的一张破桌子上翻了会儿,找到一包烟,递给他一根,“我知道你会来的。”
苦涩的烟气氤氲升起,方卉泽衔着烟,语声有点含混:“我知道你会带着他们来找我,帮他们抓住我,或者干脆杀了我——你心里早就恨透了我吧?”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涩涩道,“但我还是冒险给你留了线索,告诉你我只是假死,我还在某个世界的角落……等着你。”
他好像被自己内心某些深刻的情感触动了,声音像烟气一样缥缈苦涩:“阿肃,也许你不信,为了你我可以冒任何风险,哪怕是死的风险。”
窗外有淡淡的霞光透进来,配合他低沉深情的语气,气氛意外地平和温柔,仿佛他们只是简单的久别重逢,没有那些血腥的谋杀,残酷的绑架……
萧肃却只觉得荒谬,看着两指间燃烧的烟卷,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冷冷道:“那你何不直接去死呢?也许你不信,你真要死这儿,我或许会领你的情。”
方卉泽站在窗前,宽阔的背脊倏地僵了一下。萧肃抖了抖手指,掸掉燃烧的烟灰,道:“觉得难受?那我提醒你一下吧,你是不是忘了,你差点杀了我妈?”
方卉泽拄着窗洞短促地叹了口气,艰涩地辩解道:“我也不想的,我都是为了你……”
“石鹏和你素昧平生,你尚且为了他杀了马强。”萧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嘲道,“方卉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道理,我以为你十四岁就懂了。”
“住口!”方卉泽无法抑制地低吼道,因为被他戳中内心最隐秘的悔痛,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萧肃却浑不在意,将烧完的烟头弹在他脚下,冷笑道:“对了,你应该姓石啊,还没请教你现在叫什么?”
方卉泽嘴角肌肉颤动,压抑着翻涌的怒意,良久,点着头道:“好,很好,你永远都知道怎么激怒我……萧肃,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审时度势——你看看你现在在哪儿,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需要你给我什么好处?”萧肃反问,“你能把我妈还给我?你能让你杀死的那些人活过来?你能灭了乞力国的叛军,为因你而死的中国警察报仇?真是笑话!”
方卉泽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这么恨我?在你心里我就一点好都没有?你一门心思就是想让我死,是吧?”
萧肃冷笑不答。
“可惜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方卉泽不过片刻便平复了心情,淡然道,“你以为你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就能诱捕我,杀了我?你太小看我了,阿肃,这么多年,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在跟什么人打交道……是,我十四岁就杀人了,所以你该知道,像我这样的魔鬼,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他近乎温柔地看着萧肃,点了第二根烟,说:“现在好了,你终于在我身边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姐姐,萧然,王桂玉……还有那些警察……哪怕死神,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萧肃心跳骤然加速,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能听到某个最大的秘密,然而就在这时,升降梯响了,一个精瘦的黑人厨师端着托盘进来,身后跟着换了迷彩服的维塔。
“BOSS,您要的饭我都做好了,有中式的肉粥和点心。”厨师说着蹩脚的中文,语气敬畏而殷勤,将托盘放在木桌上,点头哈腰地退下。维塔拿了一块米糕,被方卉泽斜了一眼,却不在意,嘻嘻一笑道:“只尝一个……对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昨天在林间地我们抓住他的时候,车里只有那个叫孙之圣的,没有荣锐。”
方卉泽端着肉粥,手顿了一下:“孙之圣?不可能!”
“是真的,我们只抓住了孙之圣,昨天为了引开追兵,我让山猫的人带着孙往桑瓦咖去了。”维塔洋洋得意地说,“我们连夜穿越荒原来林区,他们这会儿还在追着山猫打转呢。至于荣锐,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这次是他命大,躲过一劫,下次我们一定不会让他漏网!”
方卉泽将碗放在桌上,一字一句地问他:“所以,从昨天起荣锐就失踪了,你们到现在还没找到他?”
”是的……可是这重要吗?”维塔迟疑着问道:“我们的目标不是萧肃吗?”
“是,这一点荣锐也很清楚。”方卉泽阴鸷地说,“所以他怎么可能让孙之圣代替自己?”
维塔愣了,忽然记起昨天抓到萧肃的时候自己也问过这个问题,但被什么别的事情岔开了,并没有得到答案,电光石火之间,忽然后背一凉:“你是说……”
“他身上有没有追踪器?”方卉泽打断他,指着萧肃问。
维塔道:“有一部手机,还有一个卫星电话,我让山猫的人带走了,所以警方的人都追着他们去了桑瓦咖。”
“你们来这儿的时候,一路上有没有尾巴?”方卉泽问,“有没有遇到不寻常的人或者事?”
维塔仔细回想,摇头:“没有,不可能……来这儿的路只有我们的向导知道。”
方卉泽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又将视线挪到了萧肃身上,少顷,扭头走向窗洞,往下面喊了一句什么。
维塔不可思议地看向萧肃,讷讷道:“不会吧……他都这样了,他们不可能给他做植入……荣锐连行李箱都舍不得让他搬。”
“他自己舍得。”
那名厨子去而复返,带上来一个黑色手提箱,方卉泽一边开箱,一边对维塔道:“让所有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往鲸湖撤退……不,让你的人和布希娜联系,去她的老营地;叫你爸爸的人往北,去琼巴的国境线。我们可能要分三路走。”
维塔被他的语气吓到了,紧张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永远不要有侥幸心理。”方卉泽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探测器,道,“快去。还有,给我找个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