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见红叶露面, 虽然气这镇元子管不住唇舌, 却也拦住红叶道:“你何苦出来。”
虽然他确实有点儿欺负镇元子, 但是庄凡却也是真心想帮着红叶离开那困住他的一方天地。
能修炼成人的树, 怎能和普通的树一样,千年万年的任人囚禁困顿呢?
红叶微微一笑,道:“这乃是我和他的宿命纠缠, 躲不开的, 都是我自找。倒是多谢圣僧方才庇护!”
庄凡连忙摆手道:“我儿悟忧难得有个朋友,你又救我一命,何必客气!只是……”
红叶道:“圣僧不必多虑, 就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庄凡见他如此坚决,只好叹息一声,拉着悟忧微微颤抖的手, 后退了几步,把场地留给红叶和镇元子。
红叶微施一礼,沉默无言的谢过,庄凡正在后退,躲避不及,倒是受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莫名被劈了一记的镇元子一反常态地并没出声儿,他呆呆地望着带着面纱的红叶,神色迷惘,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红叶便对他道:“镇元,不识我了不成。”语气平和,却暗带忧伤,他摘下面纱,露出疤痕累累的一张脸来。
红叶身形此时与悟忧一般无二,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样子,故此他之前与唐僧说话时,镇元子只觉得这小孩儿穿着打扮和说话的语气莫名地熟悉,却没有想到他是谁,但此刻镇元子见了那张脸,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
他神情忽然悲愤莫名,手拿拂尘指着红叶,颤抖着低声喝道:“是了!我知了!当年是你带走了他!我寻你多年不见!如今你又出现,是不是又带走了我的人参果树!?”
镇元子想起那人参果树园中光整平滑,宛如被砸过的地面,毫无被种过古树的痕迹,不由得心如刀绞,气塞胸臆,好好儿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竟然几欲落泪,带着哭腔质问道:“你屡屡夺我所爱,心肠恶毒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红叶见他多少年过去了,仍旧心盲眼盲,还是没认出自己是谁,不由得长叹一声,重新戴上面纱,淡淡的对镇元子道:“我不知道你我一场相识,在你眼中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倒是想讲讲我的所见所闻,不知道你如今可否想听?”
悟忧此时有些傻眼,这人参果树就站在镇元子面前,他竟认不出?他忍不住贴在庄凡耳边,气声道:“爹啊,这镇元子傻了啊?”
庄凡也一脸黑线,心说这个故事脱离剧本了,十分的超纲,我母鸡啊!
镇元子气得浑身乱抖,哆哆嗦嗦道:“好好好,你讲你讲!我看你到底能说出个甚!今日你死我亡之前,我给你个机会!”
庄凡听了,心中暗道:果真是被气糊涂了,猛一听这话,岂不是当做你二人要同去殉情?
红叶叹了口气,微微吹动面纱,垂目低头道:“此话说来甚长,当年我初有神识,岁月悠长天地空旷,孤单寂寥,除了修炼,无所事事。忽然有那么一日,远远地跑来一个小童子,个子还不是很高,大约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他大概是眼神儿不太好,远远地冲着我喊道,”
他模仿着当年那个童子欢快的语气轻轻说道:“好一朵漂亮的小红云啊!”
本来应该是小孩子欢快活泼的语气,却偏偏被他学得透露出万般怀念,万般心碎。
镇元子听了这一句,便僵住了。
红叶却不看他,扭头继续说道:“那时我从未曾与人结交过,性子害羞,害怕那小童过来,就分出一缕神识,化作一朵小红云,远远地飘走了,想把那童子引开。”
他声音放轻道:“于是那童子,就真的跟着那朵红云飘走了。”急匆匆地,就飞走了,没曾回头看他这个正主一眼,那秋日里满树的红叶,又失落,又难过,便悄悄地落光了,从此每逢秋日,再不曾长出一片红叶来。
镇元子听到此处,面色煞白一片,张口欲言,却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红叶接着道:“我毕竟是好奇的,神识化作了红云,却忍不住还是慢慢地放慢了脚步,那童子追了上来,我犹豫再三,还是幻做一个少年,自称红云,想与他结识交谈,那小童性子单纯,果真与我做了朋友。”
红叶深深叹息道:“岁月悠长,有朋友的日子真好啊,两人相伴,日子不再无聊,不再死气沉沉。我与他游遍洪荒,鼓起勇气结识其这无垠大地上的其他人,共同在紫霄宫听讲,学习,嬉笑,打闹……那日子太快活了,快活到我不敢告诉我的朋友,其实我的真身,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树,而不是什么漂亮的小云朵。我只能偷偷拉着他,飞到我真身所在的地方,告诉他,这个地方,最适合修建道观了,任性地要他一定要在此地,围绕这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树,修建自己清修之所。我这么做,就为了,能长久地,跟我的朋友在一起,用我真实的身份……”
这其中的事,种种细节,镇元子岂能不知,震惊之下,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眼中含泪,连连摇头,心中如蚂蚁啃食一般,细密作痛。
红叶看着他,道:“再后来的事,你还要听么?”
镇元子紧紧咬着嘴唇,用手捂着胸口,浑身哆嗦,生生逼出一个字道:“讲!”豆大的一颗泪从他的眼中跌落,心痛难抑。
庄凡和几个小的也在红叶身后屏住了呼吸,心中不断倒吸冷气!
红叶依旧袖着手,面上波澜不起,继续平淡地道:“后来,就到了鸿钧老师分发鸿蒙紫气的时候了,其实那红云只是我一缕神识所化,按理来说,并没有资格单独得到一道鸿蒙紫气,老师岂能不知?但是他微微笑着看了我的眼睛,仍旧把那道紫气与了我,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镇元子满脸是泪,磕磕巴巴地抽泣道:“……是,是叫红云去送死……”
在他的记忆里,红云就是因为这道鸿蒙紫气,被鲲鹏偷袭负伤,然后被眼前这人突然之间出现带走的,那道鸿蒙紫气也遁去不知所踪。
镇元子此时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他说出的,不过是这些年自己心心念念的解释罢了。
红叶微微笑了,眼里透露出无限哀伤,他道:“我乃是天地灵根,天道所衷孕育化成,说是天道的儿子也不为过了,鸿钧老师乃天地间第一圣人,又不傻,怎会如此害我。”
他长叹一声道:“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遁去,最真实的含义,不过是天道有情,不能叫你们这些洪荒大能,将这天底下的便宜都占了,多少也给漫天下的生灵留一丝存活机会的意思,并且,这也是在予你们这些洪荒大能一条生路,这洪荒其他生灵生机断绝,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他不知冲谁讥讽地一笑,道:“鸿钧老师将鸿蒙紫气给了我,便是叫我这天道之子,能完完整整地将那紫气回馈天地之间,与万物生灵滋养。说起来天下之大,能毫无私心这么干的,也便只有身为天地灵根的一个我罢了。只是那鲲鹏贪心,欲夺鸿蒙紫气,我一不留神被他截了,红云不过是我的神识所化,鲲鹏强悍,又如何能敌。”
镇元子听到此处,浑身颤抖,几欲跌倒,却咬牙硬挺着。
红叶看了他一眼,无声的叹息,继续道:“情势危机,我便顾不得太多,飞身过去,与红云汇合,赶走鲲鹏,收了鸿蒙紫气。”
“然后,你就到了。”
“不知为何,你小时候眼神儿不好,长大了却也不太好,我不知你急匆匆赶来,看到了什么,认为是红云被鲲鹏所伤之后,我带走了他。”
“其实并不是,只是那时红云受创,他毕竟是我神识所分,我将其收回,自身也受创不浅。”
“你跑来的时候,我还颇为心惊,以为你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知道了,谁知……”
谁知我这个混蛋,不仅没有认出来你是谁,还跳起来大喊你“丑八怪!”质问你为何要拐走了红云,要你把他交出来……
镇元子手捂胸口,泪流满面,泣不能言。
红叶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那时心中十分难过,我原身所化,便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那朵小红云幻化的少年好看,即便我如何修炼,也改变不了这身相貌,相反随着岁月流逝,这疤痕会越来越多。那天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镇元子把持不住,想起红叶那日听了他的辱骂失魂落魄的脸,不由得双手捂脸,呜咽一声,蹲了下去。
庄凡和三个小的撇嘴看他,心道:渣!瞎!
红叶看着他难过,还是不忍,安抚他道:“终究是我隐瞒了你,最终是我不对,你不必愧疚。那日,我见你厌烦我容貌,我又急着疗伤,便未曾多言,带着伤回到五庄观,也不敢再于你面前现身,红云这个身份也因为受伤回归本体,再不出现。自此之后,我也顾不得其他,养好伤之后,专心慢慢将那一道鸿蒙紫气炼化,所得仙灵之气,散于天地之间。岁月流逝,我自身毕竟也被紫气沾染,得了不少好处,凝聚成实。”
红叶长叹一声道:“也许,变得好看之后再去见你,是我一生心结。我就慢慢地把小果子长成人的样子,又怕你看出,只与红云样貌有个五六分像。你见这树终于结了果子,扶着树干大哭一场,给我起名人参果树,叫这果子做人参果,我却偷偷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做红叶。”
镇元子听到此处,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悲伤地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