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伉非常用心地给刘据提建议:“你刚才问张贺为什么避开你, 我觉得有两个原因,这其一嘛, 张贺对你的心思略有察觉, 但他之前被人以这个理由算计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也是怕担骂名。”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的。”刘据坚定地说。
“这其二,他虽然可能对你的心思有所察觉,但却摸不准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或者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就需要表哥你积极进取,把该说清楚的都和他说清楚了。”
刘据拍了拍卫伉的肩:“伉弟,你可真是帮为兄指点迷津了。”
“那我去告知张贺。”卫伉转身离开, 其实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刘据和张贺的这层关系。
未央宫里,张贺坐在水边, 无聊地看着水里游动着的红色锦鲤。这些天他和韩增假作交往, 成天游山玩水,但内心却无比空虚。
韩增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长得高大帅气,知情知趣, 还温柔体贴, 但张贺心里却很清楚,他和对方也只是止于这次演戏罢了。
算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刘据了,自从太子搬出未央宫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减少了许多, 再加上这阵子张贺有意回避,除了公事之外,两人私下竟然一次也没有聚过。
“子珩,子珩。”卫伉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走了过来,“今晚是太子入住北宫之后的乔迁之宴,你一定要记得去参加啊。”
“乔迁之宴?”张贺想了一下,好像他还没送过庆贺太子乔迁之喜的礼物,这对于一向礼数周全的自己来说,可以说是大大的失礼了。
“是啊,听说还有他从西南特地托人送来的郁金美酒。”卫伉热情地邀请道,“那酒在长安可是难得一尝,听说酒液金黄,散发郁金的香气,口味醇正,不喝可是要后悔的。”
“你怎么说得好像已经喝过了一样?”
“嘿嘿。”卫伉咂了咂嘴,“这不是想喝很久了吗?你去不去?”
张贺微笑道:“既然你都替太子如此盛情相邀了,那我定是要去尝尝这郁金美酒到底有多美味了。”
卫伉和张贺聊了一会家常之后,就往大将军幕府的方向去了,他现在年纪渐长,卫青只有三个庶出的儿子,已经将长子卫伉当做侯世子,也渐渐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他在军队里处理一些事务,卫伉此番就是要去汇报关于军晌的数目。
张贺今日比较闲暇,所以下午他抽空先出宫,去西市挑了几样稀罕的玩意,当做贺礼,又回家脱下侍中服,换上一件清爽的青色常服。他现在还没到及冠之年,头发俱是在脑后扎成马尾,用一个饕餮纹路的玉饰卡在发端,腰上也佩戴了雕刻有云纹的玉珩,显得随性又不失庄重,正是适合赴宴的装束。
张贺来到北宫,原本以为要先报上名字等候,门口的小黄门却一脸殷勤地说:“张公子来了?奴这就带您前往酒宴。”
那个小黄门手里拎着一盏精致的镂空鎏银莲花灯,随着他的走动,火光从莲花灯的星形孔洞里摇曳而出,在他周围昏暗的地面上投下无数星星形状的光点,看起来光华四溢。
张贺看到这盏灯,陷入了回忆之中,这灯还是他们儿时张贺捣鼓出来哄刘闳的小玩意之一,当时他和刘据两个人手忙脚乱,弄坏了十个灯笼,最后才成功在第十一个灯笼上剪出理想大小的星星镂空,给刘闳做了一盏极其简陋的手工DIY星空灯。
当时刘闳正在因为思念早逝的阿母而难过,接过张贺递过来的灯笼,才终于破涕为笑。看着刘闳举着灯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就好像一群闪烁的星子在黑暗的庭院里转来转去,那场景多少是有些梦幻的。
两个成功哄孩子的小少年相视一笑,彼此眼睛里都映照着那些朦胧的星光。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刘据还记得当年那么一件小事,并且把星空灯加以改进,变得更加精美绝伦,并且用在了北宫的灯饰里。
张贺心中涌上了怀念之情,内心的某块地方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那似曾相识的星光在葱郁的花木之间穿行,张贺发现那个小黄门将自己往后花园带去,而且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偌大的北宫静悄悄的,全无举办乔迁宴会的热闹,倒是黑暗中带着一股幽深和神秘。
“不是说太子设宴吗?我怎么没见到其他赴宴之人?”张贺好奇地开口询问。
小黄门低头回禀:“太子殿下就在前方不远处设宴,还请公子随我多走几步。”
张贺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果然没走多远,绕过眼前一排散发着清香的夜来香,视线豁然开朗,一个精巧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
在湖面上有一座九曲石桥,通往湖心处的水阁,那阁楼呈现八角的形状,共有两层高,楼里点燃了灯火,窗口都低垂着深紫色的纱幔,又在纱幔的每个角都垂坠这银铃铛和玉石,微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这么一个临水小阁作为设宴的场所,张贺此时不傻都知道今晚赴宴的可能没多少人了。
他踏入小阁,那个黄门将莲花灯悬挂在门外的湖水上空,躬身行礼后很快退入夜色之中。
水阁里点燃了一种好闻的安神香,张贺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果然看到只有刘据单独一人坐在坐榻上,两座食案相对而放,上面摆放了各□□人的美食。
刘据今晚也是特地打扮了一番,只见他穿了一件玄色衣服,广袖口上用银色丝线秀了卷草纹路,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玉簪子扎住,因为他也还未及冠,所以剩余的黑发就半披散下来,垂落在肩头。
“子珩。”他看到张贺一袭青衣从楼下走了上来,脸上露出了微笑,“你总算来了。”
“殿下。”张贺简单行礼之后就在自己的案几前面跪坐了下来,向刘据问道,“卫伉不是和我说今晚是太子乔迁北宫之宴吗?为何不见殿下邀请其他客人?”
“其他人都邀请过了。”刘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只有子珩最近一直忙着不来见我。”
“我最近确实事务较忙,所以怠慢了殿下。”张贺温和地安慰道,“所以我这不是抽空来赴宴了吗?”
你那哪里是忙事务,明明是忙着跟韩增跑了。刘据在内心默默腹谤,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开口说,今晚还得徐徐图之。
“这是从西南带来的郁金美酒。”刘据端起一个铜酒壶,将酒盖揭开之后,浓郁的酒香就飘了过来。
张贺闻了一下,感叹道:“卫伉果然说得不假,这一闻就是好酒。”
西汉时期酿造的酒没有什么酒精度,喝在口里不烈,因此口味就成了判别酒是不是好喝的首要标准。
“子珩喜欢就好,今夜不醉不归。”说完,刘据亲自给张贺倒酒。
那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盛在红色的漆盏里,闪动着漂亮的光泽,随着酒波荡漾,酒盏里写着的君幸酒三个字看起来也仿佛轻轻摇晃了起来。
张贺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李白那首著名的诗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恐怕说的就是这般色香味俱全的美酒吧。
两人推杯换盏,喝得都有些醉意了之后,张贺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送上自己今天准备的乔迁贺礼,于是回转身将一个小布包袱托了出来。
“这是什么?”刘据好奇地询问。
张贺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一组精美的玉环,一共有一对大的和一对小的。
大的是一对雕刻龙凤的情侣玉环,雕刻凤的是一块色泽明亮的红玉,一只火凤盘旋在玉环上,翅膀和尾羽都雕得根根分明。雕刻龙的则是一块黄色暖玉,一条看起来颇为和善的黄龙环绕着它。
此外还有两个小玉环,一个是碧绿色的,上面雕刻着朱雀,另外一个是白玉,上面雕刻着白虎,都是四象神兽。
“这是我送给殿下的贺礼,祝你乔迁北宫之喜,虽然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更有意思的礼物。”张贺一一介绍道,“这个龙凤情侣玉环,殿下自己可以留着黄龙,至于这块火凤,陛下如果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可以赠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这两个小玉环都是给小孩子备着的,殿下一旦有了子嗣……”
听到张贺一件件展示玉环并且介绍它们分别的作用,刘据的脸色变了又变,由一开始听到有礼物时候的欣喜期盼,到听到张贺介绍这些玉环功用时的郁结难过,最后又全部变成了委屈。
随着激烈变换的心情,那先前为了壮胆喝下去不少的酒也醉上心头,刘据对张贺说:“我给你唱首歌好吗?”
说完不等张贺开口,就用筷子敲击着桌上的器皿,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