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社区 > 灵异玄幻 > 问镜 > 问镜_分卷阅读_70
  修行界各类上乘剑意,一般走两条路子:一是入微,二是成势,更形象的说法便是雾化和虹化。
  前者讲究入微入化,把剑气精炼到如丝如缕、如气如雾,直至无形无质,典型的便有余慈莫名学成的半山蜃楼、传说杀性第一的天遁杀剑以及离尘宗的化离剑诀等,于舟老道在此中造诣深厚。
  而后者并没有刻意在剑气的精粹和纯化上下功夫,而是讲究无限提升剑气威力,直至分山断岳、截海分波、斩天裂地,到巅峰时,便只见得剑光化虹,一跨千里,气势无双。
  来人显然走的就是“虹化”的路子,挥剑时气势磅礴,剑气如飓风、如大潮、如雷暴……余慈也只能感受这么多,只因为接下来那一剑,便把他多余的念头都扫灭了。
  剑压如移山倒海般碾过去,几乎将他撕成碎片。明明知道对方身份,可是更强烈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在那一刻,他分明就要死了!
  那一瞬间,余慈什么都记不得了,惟有他手中的剑,是他仍存于世上的仅有凭依!
  等他回神,只看到自己持剑作势,纯阳符剑上火焰剑刃已经熄灭,剑尖却是刺在了前面那人咽喉上。粗钝的剑尖压着喉部柔软的皮肤向内凹陷。那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冷冷道:“胆大包天的小子,想杀我吗?”
  “谢师伯!”
  匆匆赶至的李佑叫出声来。
  第117章 告死
  黑夜中的剑气声威,早把丹崖上下惊动。
  也许有很多人盼着余慈死掉,却又绝不敢让他死在丹崖上、死在绝壁城中。
  独院刚被剑气轰塌,周围的明线暗线便将信息传了出去,而在余慈纯阳符剑刺中来人咽喉之时,边上已经有十多个闻讯赶来的白日府中人。这些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场景,说不出话来。
  赶过来的李佑刚叫出谢严的名字,便也愣了。他因为不放心余慈在白日府的安全,多留了一夜,准备等余慈和谢严正式见面之后,再启程返回宗门。哪知半夜惊起,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幕。
  还好,李佑总算是对自家长辈的性情有所了解,惊后便笑:“谢师伯,你和余师弟演的这是哪一出啊!”
  果然是谢严!
  这位在于舟老道和李佑口中都极是孤僻的仙长,看上去确实有那么点儿味道。他颧骨甚高,面部便显瘦,嘴唇总是抿着的,颇是严肃。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的眼眸是水色的,瞳仁近乎透明,像是一块琉璃打制的假眼,又像是蒙着一层冰霜,直视之下就非常别扭,与其表情合在一起,便感觉他时刻都在挑剔别人的错处。
  总之,这是个让人第一眼很难生出好感的人物。
  此时,这位仙长用那怪异的眼睛盯着他,余慈这才记起,自家的符剑还抵在人家喉咙下,忙收了剑,却发现自己的腿脚已是软绵绵地不着力,偏偏现在又绝不能泄劲儿,只能强撑着拱拱手:“弟子余慈,见过谢仙长。”
  谢严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眼打量,半晌,方道:“很直接,杀性很重……”
  这当然不是说余慈的招呼,而是指他刚才的剑势。余慈现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从清醒后的情况来看,当时他或许是拿出了以命搏命的姿态,对他来说,这就是本能。
  看语气神情,谢严对那贯喉一剑并不介意,倒似是等着余慈使出那一剑似的。目光再一转,见这位仙长手中持一把黑鞘长剑,样式简单朴素,是个剑不离手的,余慈便有点儿明白,这位仙长刚才所说的“用剑说话”的意思了。
  大概是认为“剑如其人”吧……未免偏颇了些。
  谢严才不管余慈是怎么个想法,事实上那句评价过后,他就移过视线,对笑嘻嘻迎上来的李佑也懒得搭理,只对着旁观的白日府诸人道:“金焕何在?”
  在白日府诸人眼中,谢严和余慈是完全两个概念。即使是府主被直呼其名,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马上就有刚刚赶到的陆扬出列,恭恭敬敬地道:“禀仙长,府主因西山有妖魔影踪,外出……”
  谢严直接打断陆扬的话:“叫他回来见我。”
  陆扬忙又应声,且迅速将这命令吩咐下去。
  余慈看着这一幕,突然间很想知道那个高傲的金焕面对谢严的时候,又会是怎么一种模样,是摆出以往的姿态,还是换一副面孔?那样的金焕,他可真要好好见识一下。
  李佑被谢严无视惯了,也不尴尬,径直凑到余慈身边,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低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刺谢师伯的脖子,你那一剑真是爽利!”
  “那是仙长让我……”
  “废话,他当然是让你。谢师伯可是步虚上阶修为,和真人长生的境界也只差一线而已,毫无疑义是三代弟子第一人。可是敢在他剑下还手强攻的,全宗门的小辈里能有几个?不怕你笑话,第一次和谢师伯对剑,我直接把剑扔了,后来好惨……”
  余慈方一笑,却听那边谢严道:“品相不错,却没有半点儿精气神,等着那群奸商砍价吗?”
  话音响起的时候,谢严提起了地上的笼子。
  刚刚一轮剑气风暴,余慈居住的小院彻底坍塌,可笼内的鱼龙竟然是毫发无损,显然受了特殊照顾。
  余慈正想说话,便见谢严在笼顶一拍,栅栏嗡地一震,“三阴落魂栅”的禁制便给抹掉。笼子里,鱼龙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小脑袋还歪了歪,似乎在疑惑。但等它明白了局势,只虚影一闪,便从栅栏空隙中电射而出,转眼扑入黑暗之中,把惊人的速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佑在旁边叫起来:“哎,跑了……”
  话音未落,谢严手中长剑微颤,灼目的剑光瞬间将黑暗照亮,剑光到处,旁观围观的白日府仆役执事一个个东倒西歪。余慈瞪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楚,鱼龙细若游丝的身影瞬间便被剑光吞没,成为耀眼光芒中一个极细的暗影,随后剑气上卷,那小东西便像是被大风吹起的丝线,往天空中飘荡而去。
  “跟我来!”
  谢严的嗓音贯入耳内,余慈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是一轻。眼前李佑的脸瞬时变得模糊,接着就是罡风呼啸,他被谢严剑气裹着,破空直上,转眼便到了数千尺高空。
  类似经历,余慈以前在叶缤那里也经过一回,所以他很快回神,想着大概是谢严有什么话要交待,这才到此僻静处。同时心里对步虚修士飞行绝迹的本事也是相当羡慕。
  高空中,冷夜寒星,罡风呼啸,脚下全无凭依,余慈却站得很稳,谢严的剑气将他护得很好,不用耗费他半点儿力气。而且在这个高度,景致非常不错,可以俯瞰整个绝壁城,包括更远的模糊的山岭。
  壮观的场面,让余慈有些怀念照神图了。
  转眼再看,只见那条鱼龙也被剑气卷上来,在夜空中飞舞盘旋,再不复笼中懒洋洋的姿态。夜色中,这条异种生灵一次闪掠便是百尺之遥,可无论它怎么飞动,一旦要越过方圆五里范围,便有一层剑气漩流平空生成,将小家伙卷入其中,再给甩回来。
  几次三番,鱼龙给甩得晕头转向,可这般情况总比在笼子里惬意得多,鱼龙简单的脑子慢慢就适应了,甚至将其视为乐趣,一时间冲上甩回,玩得不亦乐乎。
  见到谢严的剑气禁锢,余慈十分佩服,若在天裂谷时他有这般手段,捕捉鱼龙时哪会那么辛苦。
  便在此时,谢严开了口:“在我看到的鱼龙里,此条品相可排第二。”
  排第一的又是什么样?余慈很想问一句,不过此时谢严话锋一转:“可放在笼子里太久,消磨了精气神,不好出手。后面几日,便不要用笼子了,要放养!”
  “呃?”余慈忽觉得话里不对,不是将鱼龙交到谢严手里便算完成任务吗?怎么听起来,后面几天还他继续拿着?
  谢严却不给他置疑的机会:“鱼龙未点睛之前,头脑简单得很,我有一门控灵法,你今夜学会了,自能控制鱼龙。在易宝宴之前,你不但要护得它周全,还要与之气息互通,以本身元气滋养,即使不能使其品相再上一层,也要让它看起来状态更好。”
  斩钉截铁的语调,根本不给余慈任何置疑的空间。
  余慈皱起眉头,他非常不喜欢谢严的这种态度:“谢仙长……”
  他刚开了个头,谢严近乎无色的眼珠便盯过来,同时出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来绝壁城有别的事情。易宝宴之后你如何我不管,可在宴前这几日,看顾好鱼龙,就是你的任务,其他的一切,统统给我让路!”
  余慈的眉毛立起来。
  这种强势的命令式的口气,由宗门长辈的说出来不是不可以。但余慈希望那是出自于舟、或者是解良口中,因为他对两位教授他、帮助他的仙长有足够的尊敬。
  但这位,也许和于舟、解良的关系非常好,可是今夜第一次见面,就拿出强硬态度,而且,是为了与绝壁城的局势全然无关的私事……
  这位仙长大概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要表现尊严和骨气,先等脚踏实地再说。”
  适时的高空寒风和谢严的话音一起刮过耳畔。
  余慈这才记起,眼下他是在数千尺的高空,全凭着谢严的剑气裹着,才能悬浮在此。若是谢严想对他不利,只需收起剑气,他便要直接摔死在丹崖上。
  此时,谢严正低头取出一块玉简,里面应该就是他说的控灵法。不过,他如今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上面,说话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和先前斩钉截铁的语调有些不同:“你的剑意在准、狠、险之余,又敢在绝对被动的情况下正面强攻,置之死地而后生,很不错。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不管外表怎样,真性情都算得上硬朗,有股子百折不挠的狠劲儿。”
  这是夸赞?
  余慈感觉着谢严的语气有些微妙。然后他便听到对方嘿了一声:“百折不挠……当年的于师弟也是这样。你和他当年很相像,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才对你非常照顾吧。”
  余慈眉头仍皱着,道一声:“于观主的恩情我记着,不管是什么缘故。”
  谢严抬头看他,怪异的眼珠子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记着?那你知不知道,他快要死了?”
  第118章 暗影
  死亡,对任何一种生灵来说,都是最终的归宿。但对修士这一特殊群体而言,死亡除了归宿之外,还代表了一种状况: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追逐长生,最终迎来死亡,无疑是对他们毕生追求的否定,但在大多数修士身上,死亡又是如此难以逃避。
  修行伊始,修士们便和自己的寿元作斗争,希望尽可能长久地留存在世上,他们有三次机会。
  第一次是在修行之初,经气动而至长息境界,凡人肉胎蜕变,可得真息,寿延近一甲子,至百五十岁而终。这算是修士基础中的基础,能称为修士的,肯定都过了这一关,余慈便是如此。
  相较于第一次机会的普遍,第二次机会便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了。那需要连跨过明窍、通神两重境界,直至还丹成就,使精气神浑然一体,相合相抱,全身生机,都受‘还丹’的统驭,再无疏漏散逸。这回,在前者基础上,修士的寿元可再增长一倍,达到三百年,这已经是人身潜力的极限。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一万个修士里,也未必能有一个。
  至于第三次机会,能触及的更是少之又少。那需要突破还丹境界,步虚飞空至九天外域,汲纳“玄真”这一天地间的至粹灵气,淬炼形神,慢慢提升寿元。这种提升并无定数,十年八年的有、百年千年的也有。但其最终的目标就是打破劫关,成就真人,至此达成理论上的长生久视。整个修行界,亿万修士,能最终达成这一点的,古往今来,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长息、还丹、步虚三个境界、三个机会,像是险陡的长生路上三个阶梯、三个平台。只有攀上去了,才有喘息的机会。如今,余慈不过刚刚起步,可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去攀爬。至于于舟老道,这个已在世蹉跎三百年的老人,即使和第三个阶梯只差一线,但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连探手的力气都不见了。
  从实际年岁上说,谢严是要比于舟大的。可只观外表,谢严正值壮年,于舟却已是白发蟠然,强烈的对比,令人分外感受到修行路上的残酷。
  想起老道多次提及“垂垂老矣”、“前路已绝”等说法,想必老道心中也如明镜似的——坐而等死,那究竟是种什么状态,余慈未能理解,已觉得心中恻然。
  相比之下,谢严却是发了力:“最多两三年,他寿元便要耗尽。以他如今的状态,便是今日进入步虚境界,登九天外域,汲取至粹‘玄真’,延命也不过二十年,毫无意义。据说此次随心阁由西方佛国购来一片金骨玉碟,乃是以得道高僧头盖骨所制,内蕴金身灵血,植入体内,可再次易骨洗髓,重得生机,至少延命五十载。此物,我志在必得!”
  谢严握着手中黑鞘长剑,用剑柄虚点过来,怪异的瞳孔中寒气逼人:“我修炼的法门太过凌厉,一身真煞那鱼龙难以消受,不宜修炼控灵法,这才要你帮忙……你也别给我出漏子!”
  他的语气神态仍很糟糕,不过余慈听来,又是另一番感觉。正如老道所说,他和谢严、解良等人,实是过命的交情。也许这家伙的性情确实糟糕,也不讨人喜欢,但那份交情,却是不必置疑的。
  他仍不喜欢谢严的姿态,却不再多说,默默接过控灵法的玉简,神识探入,开始学习。
  正如谢严所说,控灵法十分易学,而鱼龙脑子简单,又贪食灵气,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其实很容易控制。余慈依着法诀上所言,以自身元气形成饵食,用以滋养鱼龙,很快就将其引诱过来,留连不去。
  这种控灵法,其实是在时刻损耗自身元气的。尤其鱼龙身子虽是纤细,却是个“大肚汉”,就算余慈可以利用技巧混杂外界灵气喂食,但元气损耗的速度仍是很快,以他此时凝成阴神,潜力大幅外放的状况,也有点儿吃不消。
  易宝宴前这几日,莫说是修行精进,恐怕还要倒贴去一些。
  余慈却没有提及此点,只是问道:“有了那‘金骨玉碟’,观主可过得此关?”
  谢严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盯着绕着余慈飞舞的鱼龙,半晌,才开口说话:“他可对你说起过鱼龙之道?”
  余慈怔了下才明白,“他”是指于舟老道,而“鱼龙之道”就是那长生路上的利用取舍之道,便点点头。接着便听到谢严的冷笑:“拾人牙慧。”
  伴着他的冷笑,握在手中的黑鞘长剑也在匣中嗡声震鸣,以为呼应。冷笑剑鸣声里,夜空中的鱼龙游动得更欢了,而且随着姿态活跃,小家伙对灵气的吸引力也在增加,好像被禁锢久了,感觉到饥饿,便放开肚皮进食。游动的轨迹上,分明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余慈深吸口气,压住鱼龙吸食元气带来的微微不适。他也记得,老道曾坦言“鱼龙之道”是学他人成功的经验,对此谢严自有一番讥讽评断:“他拿鱼龙之道说得痛快,可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自己的‘道’?”
  ※※※
  谢严和余慈飞上天空去交谈,地面上的人都给晾在一边,李佑早习惯了,笑眯眯地回去睡觉。白日府的人马却没有这么好命,谢严仙长难得到丹崖上来一遭,还指名要见府主金焕,这可绝不能怠慢。在场中地位最高的陆扬指挥下,丹崖上一时便忙碌起来。
  不管场面怎么忙碌,终究有人会闲着,匡言启便是其中之一。
  陆扬没有给徒儿安排具体的差事,匡言启呆站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给陆扬说了一声,径直回返。
  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和纷乱,匡言启觉得自己有些感慨:府主平时是何等英雄了得,可在那谢严仙长的召唤下,肯定也要急匆匆回来拜见。这就是层次的不同了,不提谢严的修为,单凭他的“离尘宗三代嫡系弟子”这一身份,就是要让整个绝壁城为之仰视的存在。
  那是匡言启尚未实现的追求,所以他非常羡慕,可再深想一层,他又觉得很难受。
  他没有忘记,现在还应该是他在离尘宗山门的修行时间。只是由于天裂谷动乱,他和金川给安了一个“居中协调”的名目,被派遣回府。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在动乱临近平息之际,他应该要回山去了。可事实上,这个日子恐怕将是遥遥无期。
  金川,那个蠢材!
  当日在止心观,金川因为愤恨余慈毁了白日府多名精锐,骗借了李佑的“一气千结阴雷网”,想要对余慈不利,哪想到被李佑和梦微抓了现行,已经备了案,要受到戒律严惩。按照规矩,一年半载的面壁思过是绝少不掉的,可满打满算,他在山上的修行时间也只有一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