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华真人态度诚恳,又打一个稽手:“若是允许,贫道、项道友及八景宫、论剑轩等同门、同道,愿闻那位大人的名讳。”
鬼厌一时无语:那个“秘密”,玩大了!
在九宫魔域时,鸦老分身就曾怀疑,鬼厌身后,是不是还站着一个“高人”,当时鬼厌也是一门心思地把脏水往大黑天佛母菩萨头上倒。最后这个误导成没成功也不清楚,主要是鸦老分身被昊典斩杀,它与本体到底有没有联系,还是个问题。
在那之后,因种种原因,他将九烟和鬼厌两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物,牵到了一起,为了掩护真身,也给翟雀儿等人一个交待,就刻意将此事模糊处理,给她一种假象:即九烟和鬼厌等人之后,还有一位大能主持。
翟雀儿应该是相信了这个假象,这段时间,话里话外也多有试探。
这是两次有意放出的消息源,但都是对魔门那边,怎么论剑轩和八景宫也听到了风声?
可转念再想,鬼厌也必须承认,他自成就真人以来,不是没留下过破绽。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一贯无恶不作、沉溺美色的蠹修魔头,自入长生之后,几乎就再没做过案子,但其行事,却是一点儿都不低调,几乎就是和论剑轩对上了,三次对战,一次比一次来得惊人。
如此行事,就是那些立志以战养战的狂人,都没他来得张扬。
察人之法,不外乎听其言而观其行,这样的鬼厌,在有心人眼里,除了顶着一个鬼厌名头,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鬼神剑嘴巴虽臭,却是话糙理不糙:不吃屎的,那还叫狗吗?
既然不止一次给人以这样的“误导”,余慈就没指望能限定范围,或者说他还想着让人做出这种判断呢,只不过式和他预计的差别很大就是了。
好吧,这真不是什么问题,八景宫和论剑轩想岔就想岔吧,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这也算是另一方式的名动天下了。
相较于问题背后的因素,倒是问题本身更让他头痛。
他的名号?还真没想过!
在神主这个身份层面上,除了那时在东华山周边,与罗刹鬼王狭路相逢,险险脱身之后,蒙她“赠予”的“壁虎”之号外,他还有个屁的名号!
可要把这个名号亮出来,道华等人会不会真接笑得背过气去?让他不战而胜?
且可以想象,在未来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壁虎神主”之名,大概会永远烙在耻辱柱上,供亿万修士耻笑吧。
他也就是一个思忖的功夫,那边道华真人又开了口,还换了一个称呼:“还请鬼厌先生不要误会,请问贵主上的名讳,是因为此界突遭大劫,正需各路前辈大能砥柱中流,勘天定元。请教名讳,是想由本宗敬祈天地,在紫极黄图之上,刻下大人之名,行天之法,匡定正朔!”
“……”
道华真人说的每一个字鬼厌都知道,可合在一起,他便晕头晕脑,浑不知此中何意。
勘天定元?紫极黄图?
还搞什么匡定正朔,这都什么跟什么!
偏偏这个问题还无法问清楚,看道华真人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这里面的道理,是某个层次的大能所必知的常识。如果他问出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八景宫那边,他这个神主,识见狭隘、底子薄弱?
当然,他也可以架起神主网络,从各处眷属、信众那边收集信息,可这种方式相对于当前形势,耗时太久,动静也大,指不定便被哪位过路的大能感应到,那时可就真正尴尬了。
没办法,鬼厌只能拿出江湖手段,脑子里念头转动数圈之后,嘿嘿冷笑:“在紫极黄图上刻名……很了不起么?”
看起来是单纯表示不屑,其实话语中没有任何明显的起伏顿挫,是将“紫极黄图”、“刻名于其上”、“八景宫动手”共三层意思含糊着一起表述出来,只看道华真人怎么理解和反应。
与之同时,鬼厌也注意到,室内几人,鬼神剑面露不屑,沈婉有些迷惑,倒是那陶供奉,老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同时眼珠转动,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鬼厌哪还会与他客气,趁其心绪不稳,暗中施展手段,直接破入其形神交界地,捕捉与“紫极黄图”相关的念头。
这时候,道华真人也做出回应,依旧是态度平和:“我知贵主上自有一番胸怀,不屑借于外力。然而如今天地劫起,短则数十年,多则数百上千年,谁也难说,可万劫辟易,变故不生。若贵主上刻名于紫极黄图上,至少水火风雷等天刑劫难可免,长久算来,益处绵延,非比寻常。”
听道华真人这么讲,正窥探陶供奉念头的鬼厌,差点儿就把神通使得岔了。
水火风雷等天刑劫难可免?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如今这局面下,岂不是人人都要把名字刻上去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来此事需要所谓的“敬祈天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二来刻下名讳的人的身份,必定很有讲究,现在看来,莫不是只有走神主之道的,方能如此?
这个思路比较合乎情理,且进一步了悟,像是元始魔主、罗刹鬼王这样的大能,恐怕根本不需要八景宫插手,其名号就会自行印刻其上,所以才有“不屑借助外力”之语。
再进一步,不管那紫极黄图究竟是怎样的宝物,若要将名讳刻在上面,定然不是随便说一个就成的,刻上去的名讳,必然与本体有着非常直接的感应,否则这“天刑劫难可免”,就说不过去了。
越是想得深入,鬼厌越觉得,不能轻易应允,一来是有所忌讳,二来就是很可能会闹笑话的。
故而他表现得愈发淡定:“有些话,不用再说第二遍吧。”
刚说完这句,陶供奉那里就有了进展,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有关紫极黄图的消息,都被鬼厌这边盗了出来。
这些资料不是很全,陶供奉本身,也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但已经足够让鬼厌知道,紫极黄图,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所谓“紫极黄图”,其为天下人所共知的源头,要追溯到巫神最为活跃的上古时代末期,大概是三十劫之前,是当年巫神所掌控的无上至宝之一。
在世人所共知的五位神主中,佛祖、道尊、元始魔主这三位根本无法计量时间跨度,乃是真界开天辟地以来,便以一直口口相传的无上存在。
而巫神就是仅次于以上三者,唯一一位从百劫之前,漫长的太古时代一路走来、依旧存在的大能。就算现今沉睡不醒,其巫门势力益渐衰弱,但至少人们还没有把他彻底忘记。
遥想当年,巫神在时,天地日月、海陆山川,一应灵气升降,都在他掌顾之间,可代天行刑,执天之权,封赏精怪,使其为山河海陆之主。
而每一个受封的所谓山主、河神、海皇等,其名讳都刻印在那紫极黄图之上,地位由高至低,一路排下。其神权法力,都与紫极黄图密切相关,一旦名讳抹消,神力便自消解,名不正而言不顺,势必被其他精怪取而代之。
世俗之间,流传有所谓“封神榜”的传说,大概就是由此异化而来。
据说此宝是真界天地山川灵气所钟,亿万年间,点滴聚化而成,方有此神异之力,名讳刻于其上,便是与天地法则意志“结亲”,自然可避一应天刑劫数。
后来剑巫大战,紫极黄图被无劫剑仙一剑斩破,失了封神之能,但依然可以将神道中人的名讳刻上,以避灾劫。其后巫神沉眠而巫道式微,也不知怎么着,此宝流落到了八景宫手中。
第092章 紫极黄图 生死寄托
对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八景宫的做法,就是将其置于云中山之绝顶,任各路修士观瞻。
说是任由观瞻,但天地重宝,自有玄异之处,长生真人以下的修士,吃宝光一照,连紫极黄图的影子都看不见;而长生真人级数,也只能是看到其中一部分罢了。
此宝其实是分为上下两层,紫极和黄图。巫神封赏精怪,用的是后者,至于前者,据说是天地法则意志之投影,专门用来显化那些最顶尖的神主大能。当年无劫剑仙,也未能将这一部分毁坏。
如今紫极之上,只有五位,即佛祖、道尊、元始魔主、巫神、罗刹鬼王。
理所当然的,八景宫的允诺,就是在那“黄图”之中。
至于“匡明正朔”、“勘天定元”之语,陶供奉也不明白,不过纯猜语意的话,或是那紫极黄图与天地法则意志密切联系,值此天地大劫之时,若各路神主同心协力,以其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掌控力,将一团混乱的天地法则重新归拢的话……想到这个场景,鬼厌险些就笑破肚皮,很明显,这根本就不可能!
你能想象罗刹鬼王这样的大能,会乖乖听从八景宫的指派,为天下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罢了,终究不过就是个方便窥探虚实的名目而已。
鬼厌心中有了底,但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只是让自己应对起来更加自如:“黄图精怪一流,吾主不屑与之并列……这话,道华真人可如实转述。”
说罢,鬼厌示意沈婉领路,往外便出。
道华真人终于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再阻拦,只是在后面柔声加了一句:“紫极黄图之会,自巫神长眠之后,再未有过,当是此界第一等的盛事。若贵主上不能赴会,未免失色。”
怎么还有什么盛会?
也在此刻,一个念头突兀而来,突兀而去,似乎还很是重要,可无论是鬼厌还是余慈,都没有捕捉清晰,只能以后再仔细回忆。
目前来看,鬼厌觉得自己对此事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但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理会,他也不回头,径直出门。
沈婉缓缓走在前面,也没有回头,鬼厌很怀疑,她还有没有回头的勇气。
这也没什么,作为一个还丹修士来说,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就这样一路沉默,由沈婉引着,通过特殊通道,直入拍场单独开辟出来的贵宾包厢里。这里正对着拍卖台,居高临下,可以清晰看到上面发生的一切,听到拍卖师略显尖锐的嗓音,同时房间里还布置有启动“优先购买权”的法阵,与中枢区域几乎一模一样。
由此便能看出,沈婉及她所辖手下的细腻的心思。
鬼厌坐在专为他准备的太师椅上,摆了一个放松的姿势,没有理睬拍卖会的进程,只是静静思索。刚刚接收的信息太多,各种权衡毕竟还是有些仓促,如今静下来,鬼厌和本体那边都在继续整合消息,以备不测。
别看他拒绝得那么干脆,可坦白说,那“天刑劫难可免”的好处,着实让他心中大动。
特别是他在与陆素华交战后,已经避让了一次劫数,花娘子也提及,下次天劫再来,只会比六天鬼神血光雷狱更加凌厉。
至于下次天劫什么时候来……别的不说,他本体破劫成就长生之时,定然逃不过。
原本是大劫法宗师级数才会碰到的灾劫,这么一个提前,当真是能要人命的。
世间灾劫,概括来讲不外乎水火风雷等天刑,还有魔劫两类,此外心劫、衰劫都太过稀少,几可不论。如果能将名讳刻在“黄图”之上,便是他日劫来,也只会来魔劫,而余慈对此颇有心得,危险性会大大降低。
这是可以目见的利益。
其余的各种隐形的好处,包括与八景宫的交往、得到诸门阀大宗的承认等等,一时也数不清。
可是,不管前景多么美好,眼下就有几个障碍绕不过去:他的名号究竟是什么?
而其他在紫极黄图上留名的神道中人,其名号又是怎样?
留名黄图之上,好处如此之多,难道就没有一点儿代价?
这些问题,大概只有那些大宗门阀高层,还有此界顶尖人物方可知晓,而在此时此地,无人能给他答案。
而那些有答案的家伙,一个个又都叫不醒,唤不来!
一拍椅子扶手,鬼厌暂时挥去这些难解的疑问,准备把精力放到眼前的变故上来。四大门阀的精英修士齐聚东华山,总不会是专门邀请他来参会的,不管是鬼厌、九烟还是所谓的“主上”,都没那么大的脸面。
他需要问一下翟雀儿,那边是否听到了风声,还是明明知晓,却要把他蒙在鼓里。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行事,都要有所变化才成。
也在此刻,身畔的沈婉突然开口说话,嗓音低柔,:“鬼厌先生也有信奉的神明吗?”
鬼厌扭头看过去,因为一站一坐,为了表示敬意,沈婉的腰身弯下,秀发垂落一束在侧脸旁,欲张而未张的发髻不复一贯的端正,整个人有一种心力交瘁的虚弱,和万事都难再萦心的颓废。
这让鬼厌明白,她如今只是想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中的忧思压力,以至于都不再看对象是否合适。
究竟是因鬼厌的屡次相助,让她消去防备呢?
还是自暴自弃,懒得再用心的堕落呢?
鬼厌没有仔细把握,只是觉得因为这份儿心思的变化,使一贯精明的沈婉身上,显现出来某种很让人怜惜的特质,这或许是她某个真实的侧面?
所以,他虽然没法仔细解释,还是拿了一个比较烂大街诉理由:“嗯,有个寄托嘛,也是好事。”
沈婉闻言微笑起来,微侧过脸颊,似乎在思考。
从这个角度,鬼厌便看到,她发髻上斜插三根碧翠长簪,形成一个扇面形状,非常优雅,记得本体在天翼楼第一次见她,就是这么一造型,想来是她很喜欢的了。
只是因为发髻的松散,三根簪子的角度错开了,使得“扇面”有些变形。
鬼使神差地,鬼厌伸手,帮她扶正。
出手就知不妙,果不其然,沈婉本是柔和慵懒的姿势,倏然僵住。
此刻,第一场拍卖会临近尾声,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拍品,拍卖师经过几次情绪语气的起落,也有些累了,但在这份拍品面前,还是振起精神,对着台下众修士露出笑脸:“这个,就不用再介绍一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