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看日落,还吃了零食。小孩子想爬山,市里也就这么一座山了,太子山被封锁了,这事儿全市市民都知道。”易光气定神闲,全身靠在椅背上,脸上还带着一点儿从容不迫的笑意,这样说着。
警察问这些,说明完全没查到点子上。他当然什么都不怕。
郑风林低头做笔录,易光调整了一下坐姿,把郑风林想问的下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爬山的时候没有防护措施,我和小蝶受了点儿伤,所以直接去了医院包扎,绷带还在这儿呢,您看。上次问了23号到26号的不在场证明,现在又问今天的,警察同志对我的行踪看来很在意啊,要不要我给安一个gps给您,省得你们一次一次把我叫进来?”
易光用有些嘲讽的表情看着郑风林,身体稍微前倾,做出一个进攻的姿态,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去了地府山?这事儿没人知道。我能认为你们侵犯公民隐私吗?”
郑风林咳嗽了一声,说:“有人举报,说亲眼看见你在地府山抛尸。”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带小粉丝去爬爬山,这都不行?这是恶意举报,你们就凭借一个瞎举报的的电话,就带我来了,还要检查我的车,我认为这很荒谬,极大地打击了我配合调查的积极性。”易光看起来有些愤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又因为个字高,差一点儿撞到了吊灯。
郑风林伸手拍了拍桌子,说:“先坐,先坐。我们不会冤枉你,如果真是恶意举报,我们也会严肃处理。”
易光眯了眯眼睛,反问道:“看来举报人就在这里?”
郑风林意识到被套话,于是闭了嘴,只用一双严肃认真的眸子盯着他。
易光不坐下,郑风林的手势维持着拍桌子的动作,两人对峙了十几秒,审讯室门外走进来一个同事,将手心展示给郑风林看,小声说:“我们在车上发现了gps,不知道谁装的。”
手心上躺了一个黑色的小仪器。
还真有gps……
郑风林眯了眯眼睛,将这黑色的小仪器放在桌子上,对易光说:“gps,有印象谁给你装的么?”
易光一愣,似乎还回想了一下,才问:“我丈母娘么?”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是我装的又怎么样?我就是知道他去了地府山!虽然没亲眼看到,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抛尸的!……啊?我报警说的是亲眼目击……目击和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郑风林马上走出去,望了一眼同事的位置,几乎立刻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苏夫人本应该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隔离开来,等审问完易光之后再做个补充笔录。也许有同事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问了苏夫人这gps的事情,苏夫人就炸了,在局子里吵吵嚷嚷了起来。
易光也跟着出来,看见苏夫人之后,微妙地停顿了一秒钟,说:“妈,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香香在一起,但为什么要瞎举报我?你这是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在浪费警察同志的精力。还有,”易光向前走了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gps带了出来,举到苏夫人面前说:“这是您装在我车上的吧?您这过分了。”
苏夫人刚刚还情绪激动焦躁,但见到易光之后突然安静沉稳,微微抬着头做出不屑的表情,说:“跟香香分手,否则我就把你做的事情全部抖露出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她这是在死撑,怎么也要在不喜欢的姑爷面前盛气凌人,就好像她要在女儿面前端庄严厉。
“香香知道你做了这些么,你不怕她跟您翻脸,再次离家出走么?我有钱,我能供她读书生活。”
这话听来就有些要挟的意味了,偏偏苏夫人不得女儿心,被戳了痛处,脸有些发白。“你!”
易光说:“如果您真的不希望我跟香香交往,也请您跟香香沟通,背后使绊子,不太好吧。”
郑风林眼看着两个人快吵起来了,就有点儿头痛。这哪是刑事案件,分明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还真是闹剧!
于是吼了一声:“都别吵,家务事回家解决,在警察局里吵什么。”
苏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忍不住看向郑风林。
这小年轻上次态度还挺和善的,这次怎么……
可这一眼过去,却瞟到了角落的大椅子上,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正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玩手机。
“……小蝶?!”
——
小蝶蹲在福利院不远处的小公园处。
这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有任何不愉快的时候,都会蹲在这里,福利院每一个熟识的小孩子都知道。
但他们都不明白,今天这么高兴的事情,为什么小蝶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呢?
小蝶的亲生父母找到她了,来福利院接她了。她马上就能衣食无忧,还能跟父母在一起了。多少小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她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呢?
而小蝶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根火柴,正在努力擦燃一根火柴。
广场上那么多老爷爷老太太,早已经习惯了这一个有些孤僻有些奇怪的小孩,知道她不搭理人,所以也没几个人在意她。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小蝶的时候,小蝶终于擦燃了一根火柴。
火柴的火焰很小,可慢慢燃烧到根部,竟然像是要把指尖都给点燃似的。
小蝶颤颤巍巍地捏着火柴根部,靠近了自己的头发。
呼——
蛋白质糊掉的味道最先扩散开来,其次才是脸颊边的灼热。
肉体上的不适让小蝶下意识皱起眉头,但这种痛苦伴随着令人愉悦的暖意和精神上的解脱,小蝶竟然觉得自己懂了易光说的话。
疼痛就是活着的证明。
小蝶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笑容,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够去找阿姨了。
小广场上传来各种各样的惊呼声。
“这孩子怎么了!怎么突然着火了!”
“快去救火啊,愣着干什么!”
老人家们七手八脚,都朝着小蝶的方向小跑过来。
那一团灼热的火焰从发梢开始攀爬,这感觉让小蝶有些熟悉,她曾经这么做过,只是那时候头发比这长得多,死亡的感觉没有这样迫近。
火焰似乎烧到了头皮。
突然一只丑陋的手抓住了小蝶,拉着她飞快地去了喷泉处,强势地将小蝶的头摁进了喷泉里。
水很冰,火很热。两相抵消,火浇灭了,但小蝶鼻子里呛了很多的水,捂着喉咙不停咳嗽。
周围的老人家纷纷松了一口气,说:“年轻人,还好你反应快啊……”
而那个男人的则一脸不悦地看着小蝶,严厉道:“你在干什么!”
这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长相。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双手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呢?遍布伤疤,一眼就能看出来经历过非凡的火灾,甚至让人忍不住惊叹:这样大的火势都能活下来,他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
第84章 难过
“你这是在干什么?”那男人声音嘶哑, 听不出音色,有点儿怪怪的。
周围的老人家们的脚步都有些迟疑,因为男人看上去不是善类。他们打量着他,心里琢磨着:他们都知道女孩儿住在福利院, 但这男人是女孩儿的什么人,怎么都没见过?要不要报警?
小蝶看到他诡异的打扮, 眼中反而显出一丝光亮, 道:“哥哥!”
这难道是个年轻人?
那男人面对这么多人的视线, 肢体显得有些僵硬, 大概并不习惯被人注视。他一只手捞着小蝶的胳膊, 说:“跟我来。”
他个子高,小蝶的肩膀比他双手自然下垂的时候还要低,因此这个动作有点儿像“提”, 小蝶几乎垫脚才能跟上男人的速度。
但小蝶挺高兴的。
终于摆脱老人家们的视线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 男人松开了小蝶的胳膊, 说:“你刚刚在做什么?”
小蝶看向男人的手, 这就是回答。
男人不自然地甩了甩手臂,随后掏出一双皮手套戴上了,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
男人又说:“这两年你一直在秋千那里找我, 为什么?”
小蝶的视线从双手移到男人脸上,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想求你帮忙。”
“找我帮忙有要求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道:“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 当然知道。
男人说:“说吧,这次是因为是什么?”
“我想杀了我爸爸。”小蝶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但男人并不惊诧,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理由呢?”
“他对我不好……”小蝶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说:“这不对。”
小蝶又说:“我小时候,我爸爸打我,还性侵我。”
小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并不痛苦,反而像是在按部就班回答问题似的。
她小,但早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么多成年人的耳濡目染,让她很轻易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并没有痛苦的实感。
因此对于这一指责,她相当不以为意,所以才会对小刚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小蝶的三观已经完全崩坏,她眼里的好坏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全是她自己的主观感受。
可面前的人同样如此,听完小蝶的话之后,表情都没变,说:“不够。”
小蝶猝不及防地抬头瞪着男人,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男人似乎看她太过疑惑,解释道:“你不够悲伤。”
“我爸爸妈妈就在福利院里,他们跟院长说了,想要带我回家。以前妈妈常常打我,而爸爸也对我不好。如果我回去了,还是会被打的。”小蝶看着男人,说:“我不想回去,不想被打。没饭吃去乞讨都可以,我不想回去。”
男人确定了一件事情,小蝶非常早熟,认知和思维模式都很成人而模式化。她对于自己和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都非常了解,却偏要装出一副童真的无知模样。也许这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
男人决定将小蝶看做一名同等地位的成年人,于是蹲下身子与小蝶平视,道:“你爸爸对你做的事情,你真的感到生气吗?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疼的么?”
“生气,我想杀了他。你能帮我杀了小红的妈妈,为什么不能杀了我爸爸?他这么坏。”
男人顿了顿,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这不一样,你只是享受到了掌握人生死的感觉,想借我的手杀了他。但你并不恨他。”
“不……”
男人说:“暴力是最不好的事情。我就是为了防止滥用暴力,才存在于这里的。”
小蝶听不懂,问:“那你杀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人们不再哭泣,”男人说:“你看,你连哭都哭不出来,你受到的伤害没有你想象地那么深。”
男人摸了摸小蝶的脸,粗糙的手指在应该有泪痕的地方刮过,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小蝶却转而捏住了男人的手,问:“你在哭,你受到过什么伤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