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座位上的那人微微抬起下颚,随着这个动作,兜帽也微微向上抬起,终于露出了后面一角的容颜。
头顶昏黄的灯光,落在了那人幽蓝的眼瞳深处,为之镀上了一层醉人的光影。
少年望着那双熟悉的眸子,像陡然坠入了一片深海,他顺势溺毙在了那里,一如过去的岁月一样,从始至终,不曾挣扎。
“砰——!”
少年陡然跪了下去。
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却分毫不觉寒冷与疼痛。他只是仰视着那人,片刻后,缓缓低下头颅,死死咬着牙,嗓音沙哑而哽咽。
他说,“亚特兰蒂斯王卫队,利奥,向您效忠。”
随着少年的话语,旁边的马尾少女一点点瞪大了眸子,她仍旧看不清叶沧的脸,却也不是为少年的身份震惊,或者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话语中的含义。
在这一刻,马尾少女只是单纯觉得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熟悉,一如[海蔷薇]中,那位骑士团最小的成员亦是世界唯一的操偶师——那位少年为了自己的信仰,在残酷的绝境中死战至最后一刻,然后,凭借最后一口气走到了王座前。
王座上没有人,他知道,因为他的信仰已经在故事的最初就死去了。而这一部剧的主题,就是叙述着他这样一群失却火源的余烬,所燃烧的最后微光。
剧中的少年便是如眼前的这一幕般,跪倒在空无一人的冰冷王座前,叩拜了下去,说:“蔷薇骑士团,向您宣誓效忠,吾王。”
唯一不同的是,剧中的少年死去了,而眼前的少年还活着。
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不甘、不公、疼痛、悔恨,都在这宛如镜面的现实中得到了弥补。
马尾少女忽然觉得心口罩下了一口沉钟,沉甸甸的,又闷又涩,让她喘不过气来。
随后,她瞧见那个奇怪的黑袍人伸出手——她从没见这么好看的手,那更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的艺术品。那只手轻轻地放在了少年的脑袋上,隔着贝雷帽薄薄的布料揉了揉。
叶沧笑起来,“我回来了,利奥。”
少年没说话,他只是死死地低着头,下方的地面落下了斑斑点点的水迹。
远处的巫者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唇边还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似乎早有所预料。在微不可查的一声
轻叹后,巫者忽然转移了目光,转而看向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停驻不前的人。
——亚泽。
这个浑身透着冷漠的安静青年,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起,便与同伴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他没有去看巫者、也不曾关注那些坐在屋子里的少女,他第一时间看向了墙壁。
——那里原本应该布满他所画下的涂鸦的地方,如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足以使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亚泽清楚自己在这里留下过什么——那在大多数人眼中看来,只是无数黑红线条的交错、凌乱的如同一个疯子胡乱抹出来的涂鸦。从中欣赏不到任何美,只有混乱、空洞、透骨的冷。
可只有他和他的同伴知道,这便是对那一天的写实记述,是对他们失却信仰的那一日,最直观的感触的具现。
也因此,除了亚泽本人以外,所有人都会在进门时不自觉地无视这面墙壁,逃避这残酷的自我折磨。
而如今,他的涂鸦不见了。
断壁残垣的涂鸦,眨眼变成了庞大瑰丽的古城。
它就那样矗立在那里,仍旧是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巨大、壮丽、恢宏,沉默而威严,神圣而辉煌。
叶沧曾经跟马尾少女解释过蜃楼笔,可他没有说明的一点是,蜃楼笔一旦被输入了精神力,往后便一直
只有最初输入精神力的那个人可以用。
简而言之,每一支蜃楼笔的主人都是唯一的。
那么,保存在这里的这支蜃楼笔最初属于谁?那个唯一能够使用它的人是谁?此时此刻、此处此地,谁时隔岁月,再度唤醒了它,于这面墙上留下了印记?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唯一的。
亚泽面对着这面墙,从来冷漠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纹。
他几乎快要站不稳,亦不敢回身,直到他听见了背后的一声跪地,听见少年说出昔日他们通通说过的誓词。
——[亚特兰蒂斯王卫队,向您效忠!]
这一刻,亚泽猛地攥紧了手,视线陡然模糊起来,双眼被淡淡的雾气充斥,摇晃起破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