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博士不仅是点的一手好茶了,还是东京城里诸般奥妙皆知的百晓生。武松早就不耐烦了那茶博士,见他频生花言巧语,又弄些写长调的勾当来蛊惑扈三娘,憋得他出气都粗声起来。他看扈三娘不表态,猜测扈三娘不会对李师师那女伎感兴趣,就攥了拳头伸去茶博士眼前。
“你这厮聒噪的很,想要尝尝我的拳头吗?”
砵子大的拳头,晃得茶博士心惊肉跳。扈三娘止住武松,也挥退了茶博士,一行人少了来时候的愉悦,沉闷地回返回住处。
武松安排好守夜的护卫,见扈三娘的房间仍然亮着灯,上前轻叩屋门提醒扈三娘。
“大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
“好。”
屋里的灯火一会儿就熄灭了。武松转回自己的房间刚要歇下,就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原来是扈三娘在吩咐值夜的近卫。
扈三娘换了夜行衣,好像要出去的模样,他赶上前去说道:“大公子,让我随你一起去,好给你做个接应吧。”
扈三娘摇头,“我可能要去皇宫大内,那里守卫的禁军多。你看好他们几个,别给我添麻烦就好。”
又被嫌弃了……
武松沮丧地退后一步,低声对扈三娘说:“大公子多加小心。”
扈三娘点点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了。
扈三娘先去郓王府,王府外松内紧。她费了一番心思,最后抓了一个在书房服侍的小厮,问出来郓王一早就去了皇宫,还没有回来。
道君皇帝这是防备上了?
扈三娘点晕了小厮,小心地离了郓王府奔去皇宫。远远就见那不大的皇宫,四周布置了很多的禁军将士,十人一组相隔不过几十步。扈三娘嗤笑一声转身离去,有本事就把皇宫里三层外三层、哪一处都这么防着。
扈三娘转去封丘门附近的下水道,汴梁城里的“无忧洞”。然后确定了方向,沿着四通八达的下水管网往东华门的方向去。路上免不了会遇到不开眼的、寄居在“无忧洞”的汴梁逍遥王,扈三娘都是用剑风将其抹喉。不管身后是怎样的喧嚣,她也不做任何停留,如一阵风般掠过。
算着差不多到了大内,扈三娘找到一个下水道的出口,上去了才发现是御膳房。几个值夜的小内侍在靠墙在打盹,透过门缝能见到炉火微映红光,厨房里还飘出令人垂涎的香味,该是备着夜里有急用的。
而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宫室,皆藏在昏暗的阴影里。在微弱的星光下,好像巨大的择人而噬的猛兽,虎视眈眈着在皇宫里行走的软弱的人类。
扈三娘在膳房院子门边的暗影里藏起来,等了差不多有小一刻,听到刻意放轻的十几人的脚步声,然后是低低的说话声。膳房院子的门外站着的那两个禁卫,正与巡逻过来的禁军说膳房院子里没有异常。
说话声消失、脚步声也很快渐渐地远去了。
扈三娘在阴影里耐心地等候着。果不出她的所料,二更正的梆子声连成一片的时候,御膳房的门打开了。
一个身形肥硕的汉子在叫:“你们过两个来,把宵夜送去官家的书斋。这个食盒里是官家和郓王爱喝的甜汤水,小心别泼出来了。这个食盒是郓王点的炙羊肉,趁热送去吧。”
专门跑腿的小黄门,过来两个接了食盒,诺诺应了那汉子的嘱咐。另有一个小黄门麻利地提了盏灯笼,小跑了几步去前面照亮,三人快步走了出去。
扈三娘只能另寻了墙头跳出去,远远缀着那三个小黄门,还得时不时地躲着巡逻的禁军。好在北宋的皇宫不大,片刻的功夫就赶到书斋处。
书斋外面有守候的宦官,接了食盒拿了进去,三个小黄门静静地站在书斋外面等着。
高俅带着二十万大军还有诸多的造船工匠,浩浩荡荡往梁山泊去。大军才离了京师,往梁山送信的人,早快马加鞭赶到了梁山了。
林冲把京师送来的消息,传给聚义厅上坐着的首领们。经过扈三娘不懈的努力、还有裴宣的军棍督促,连阮小七、张横、解珍、解宝等从来不爱读书写字的,也基本能读懂这样的信件了。
林冲等所有人都看过了,再看晁盖仍是垂下眼睑不想说话的模样,心里就泛起不痛快来。昔日看这人还有一点子的英雄气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是一幅凡事不管的模样。现在扈三娘不在,他作为二头领怎么就不知道出头呢,这时候出面说一句你们大家怎么看,难道很为难、不会说吗?
他看看吴用,再看看公孙胜和裴宣,不得已先开口说话。
“大将军离开前,托付我们一起要看护好梁山泊。这梁山泊也是我们的容身之地。这回官兵来了二十万,信里说还带了造船的工匠。这次来围剿我们的可不同以往,你们都怎么看?咱们好好商议出一个迎敌的策略。”
吴用看看沉默的晁盖,轻咳一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浩渺的水泊也是我们的一道护身符,可不能让官兵造成船了。”
公孙胜就道:“这个容易。他们造船必得在水边,我们寻船只建造的好有一半模样了,用火炮攻击,把船只炸了就是了。”
公孙胜的主意赢得一片称赞。
秦明站起来说道:“二十万的大军,能把梁山泊围的水泄不通了,是不是赶紧派人下山,骑马去迎采买尚未回来的弟兄。”
林冲就说:“这得立即派人去迎。花荣、燕顺、呼延灼、孙新、欧鹏,你们各领百人的马军,立即分几个方向去迎。必要在朝廷大军围住梁山前回来,不然想靠进梁山都难了。”
点到名字的几人,立即站起来应诺,下去准备去了。水军头领李俊忙带着人回水寨,去安排送这些马军的楼船。
林冲对秦明说:“山前大路、后山那里要加强步军人手。朝廷这次军士众多,要是从后山强攻,也是防不胜防的事情。”
鲁智深站起来说道:“洒家去山前那里驻防。”
秦明说道:“那某家就去后山那边了。”
裴宣待林冲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站起来说道:“大敌当前,梁山泊进入紧急战时状态。各位将领要督促军卒严格遵守军律,柴进、蒋敬你们后勤也要提醒那些内眷,免得触犯军律被罚。”
说道军律,所有人都觉得背后的皮发紧,赶紧一起应了。
诸事妥当了,众将各自回去自己驻守的地方。晁盖落在了最后。他等林冲看过萧让的记录、签字以后,走去林冲身边,对林冲说:
“林教头,那年你火拼了王伦之后,就该你接了大头领的位置。”
林冲一愣,“晁天王怎么想起说这个来?”
晁盖出了一口长气,伸手拍拍林冲的肩膀,默不作声出去了。
萧让看着聚义厅只剩自己和愣住的林冲,对林冲说道:“林将军,你别理会晁天王。二头领啊,他没准还后悔劫了生辰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开封的下水道,在《白狐》的十七章有比较细的描写,这里就不在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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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扈三娘54
扈三娘突然间觉得危险迫临。
她缩在阴影里屏住呼吸, 用心聆听周围的声音,然后很突兀地发现, 屋里只有刚才出来接食盒的宦官一个人的呼吸, 再没有其他人在里面。而周围建筑的屋顶上、还有纷沓而至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 膳房的送汤水、点心是一个圈套, 这让她立即认识到自己陷身危局。
厉害啦道君皇帝。汴梁的城墙破损了好几处不见修缮, 皇宫里外倒是用心看得紧呢。扈三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光把大内看紧了有什么用, 金人过来的时候,你们父子妻妾子女一个都跑不掉。她仔细聆听脚步声,找出缺失脚步的方向,趁着包围圈还没有完全形成,飞奔而去。
周围很快响起了呼喝声。
“贼人在此,别让他跑了。”
扈三娘抛了几团迷药在身后炸开, 瞬间消失在内宫的幢幢院落里。
皇宫闹腾到天亮, 也没有搜到刺客, 等在福宁殿的道君皇帝最后得到禀报,没有出宫分府的皇子,殇了七个。其中的五个, 以皇十一子赵模为首,因都是刘贵妃所出、跟随母亲住在一处,俱皆被一剑割喉。而刘贵妃宫里的其他人仍在昏迷中。
扈三娘在四更天才回到住处,见武松仍站在院子里等着呢。
“大公子, 可还顺利?”
扈三娘摇头,“郓王赵楷白天就去了皇宫,没在府里。官家在膳房和书斋里设了圈套,要不是我警觉,就要被围在官家书斋的院子里了。幸好没让你跟去。最后只能拿内宫里没出府的几个小皇子,给赵佶做个警告了。”
武松喉结蠕动,略有些艰涩地问,“没出宫的小皇子?”
“是啊,抓了一个小黄门,问了刘贵妃的住处。以为官家会在她的宫里呢。”
武松沉默。
扈三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武松的反应,就能猜测出了他的心里在怎么想,无非是认为那几个小皇子不该死。
“武二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你知道吗?若是高俅领军攻破了梁山泊之后,那些才出生的孩子们能有好吗?”
武松嗫诺,答不出话。
他呆立了一会儿,才抱拳说道:“大将军,末将错了。”
扈三娘有些疲惫,对武松说:“这些事情你得空好好想想吧。为何道君皇帝把郓王赵楷叫去宫里,利用郓王设圈套,其他皇子皆没有变动。你也是一夜未睡,去歇息吧,早膳不用喊我。”
武松点头,缓缓挪动脚步回去他的屋子了。
扈三娘看武松的脚步就知道他只是在嘴巴上认错,心里还没有扭过劲儿来。罢了,武松与鲁智深是一类的人物。难得武松在经过血溅鸳鸯楼之事后,还有这稚子无辜的想法。
要是他知道几年后赵家子子孙孙所经历的,才知道什么冷血无情呢。
扈三娘觉得自己才睡了没多久,巷子里就传来和尚摇铃报时以及卖水的吆喝声。她勉强想再多睡一会儿却不能够入睡了,只好起来洗漱。简单地收拾好自己,叫了几个近卫进来,让他们用了早膳就另外再去租赁个僻静点的二进店面,多买些纸张、还有印刷的油墨放过去,再询几位手艺精巧的金石匠人,再买些铅铜,切莫张扬得邻里晓得。
武松见扈三娘吩咐了好多事情下去,近卫都去忙了,上前问道:“大公子,高俅已经带着大军离京了,我们要不要赶回去?”
扈三娘摇头,“不用。林冲、秦明、裴宣、还有公孙胜,他们能够应付得了。”
武松内心忐忑不安,“大公子,要是有点意外,我们以后可是没有落脚之地了。”
“你放心,官家很快就会告饶的。把道君皇帝和太子都怕死的很。”
太子确实如扈三娘说的那般,正惶恐不安地在福宁殿里涕泪交加、推辞帝位呢。
“父皇明鉴,儿臣才具不足,现还不能够处理朝政,难肩负国事重任,还要跟随父皇多多学习,请父皇暂莫禅位与儿臣。”
道君皇帝看着唯唯诺诺的太子,心里的不痛快就更重了。这个嫡长子,出生时也算可爱,奈何越长越是驽钝。他自己说的才具不足是一点也没错,可心性懦弱、行事优柔寡断,昨天听说自己禅位了,还藏不住眼里的喜色,今儿大好的继位机会给他了,竟然来真的推辞不受。
太子是不敢受。
他不傻,他心里明白道君皇帝突然间禅位,必有他不能探知的内情。他原想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的。可昨日才下了诏书,夜里就死了七个皇子。要知道那刘贵妃可是皇帝这些年一直宠爱的妃子,气势还在继后之上,与受宠多年的王贵妃,都不遑多让的。
再则童贯用了一年半不到的时间,平定了南方声势浩大的反贼方腊。可他带着十万大军去济州围剿梁山的反贼,才多少日子就铩羽而归。都不提在梁山泊前后派去的那些将领军卒了,哪一次又不是全军覆灭呢。
道君皇帝忍着气说:“朕伤心不已,难以应对国事。”
梁师成接过小黄门手里的龙袍,对太子说道:“臣侍奉官家更衣、升御座。”
殿门外传来郓王赵楷的说话声,有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官家,郓王求见。”
赵佶少见地对赵楷生了不满之心,昨夜已经把话和他说透了,他怎么就不明白这是为了他好呢。他忍着心里的不痛快,让小黄门出去传话:“官家请你先回去,改日再来觐见。”
赵楷在福宁殿外朗声说道:“父皇,儿臣愿意为父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子忙止住梁师成给自己披龙袍,对道君皇帝说:“父皇,让三哥进来说话吧。”
道君皇帝沉默不语,福宁殿里的气氛也压抑紧张起来。太子惴惴不安,更加不肯接受梁师成几乎是强迫的披龙袍。
须臾,道君皇帝对太子赵恒说:“朕已决心禅位,你坚持不肯接受吗?”
赵恒吱吱唔唔,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他多年隐忍,唯一支撑他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承继帝位。现在多年的心愿就要实现了,可内里绝对有官家承受不了的隐秘,才让官家差不多等于明示的废自己立郓王,变成直接禅位与自己。
该不该接受,赵恒犹豫起来。
汴梁城里的租赁业务、牙人生意兴旺的结果,是扈三娘顺利租得了需要的商铺,也找到好几位金石匠人。扈三娘给了这些匠人一些银、铅、铜,让他们按照自己提供的模子制字。又另找了铁匠,定制合适的压板。
等到事情都安排下去了,留了近卫守着,扈三娘带了武松仍去昨日的茶馆听书。这回场子里私下传说的就是大概赵氏作孽,以至于七个皇子一夜夭折。
武松神色微妙地看着老神在在的扈三娘,在笑眯眯听茶博士聒噪。味道上佳的茶汤,都品不出一点儿的滋味。他心念百转,赵家皇帝是不是作了什么孽,他不知道,但扈三娘此举……
他心里是真的不认同扈三娘拿小皇子做筏子的。但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扈三娘不会听他的。在聚义厅跟在扈三娘身边那么久,也许只有裴宣、柴夫人的话,大将军能听进去一点儿的。
傍晚的时候,宫里传出来消息,太子不肯接受官家禅位,郓王抢着要替官家分忧,朝臣们吵成一团,认为郓王想接帝位不合适。最后的结果是太子监国、道君皇帝退居内宫修养,结束了官家禅位的这一出喜剧。
余下的日子,武松就看着那些金石匠人按着扈三娘的要求,做了满屋子的铅银铜和合字。扈三娘逐一挑字排版,武松和几个近卫按着扈三娘的要求刷油墨,往纸上按压。第一页纸出来后,武松等几个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