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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8章 木匠皇帝
  朱由校扶着刀柄的手,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抖着, 嘴里也是说着颤抖不成调子的话。
  “刘太医,快, 快救客氏。乳妈妈,你怎么扑出来了?”
  客氏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腹部的绣春刀, 抬眼望着眼前这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的新天子。她想伸手去摸朱由校的脸,朱由校松了刀柄歪在杨涟的怀里,气若游丝。
  刘太医哪里顾得上救客氏, 赶紧给朱由校诊脉。然后掐着新君的神门穴, 以身体挡住了客氏的视线。
  “陛下, 是客氏自己扑去李进忠的身体前挡刀,与陛下无关。”
  杨涟配合地轻轻移动脚步, 把朱由校带离李选侍、客氏、李进忠的惨烈现场, 极力想用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胸膛,给这孱弱、颤抖的少年一个温暖的依靠。只是怀里的少年,在强撑着站立的同时,还不忘向刘太医哀求。
  “救客氏,救客氏, 她是我的乳妈妈。”
  浓浓的眷恋、毫无遮掩的赤子之心,在他颤抖的哀求里呈现无余。原来还为他不由分说就杀了李选侍、而感到新君有暴戾倾向的大臣和御林军军卒,都不禁想着一定是李选侍该死。不见新君为客氏的误伤怕到不能站立了么。
  王安上前说道:“李选侍刚才折辱陛下的时候, 她不能护着陛下就早该死了。现在又为污蔑陛下的罪人挡刀,天子再护着她,是有失为君之道了。”
  “为君之道是什么?”
  朱由校盯着王安问。
  王安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还没有出阁读书, 还不知道他是否识字呢。
  唉,真是愁人!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再者,不敢纵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左光斗站在朱由校身前,背了这一段为君之道给新君。见新君若有所思,知道他在琢磨自己话里的意思,就赶紧对杨涟说道:“请天子到乾清宫正殿行礼。”
  杨涟不用费力就把好像在思索为君之道的少年往外拥。哪想到怀里的少年在走到乾清宫的御座前,回头对秉笔太监王安说:“王安,吩咐人把客氏与李进忠合葬了,成全他们这对同命鸳鸯,也全了客氏哺育的这一场缘分。”
  听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疑虑,天子这么重情义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大学士刘一燝对朱由校说:“请天子升御座,接受朝臣礼拜。”
  朱由校迟疑了一下,看着刘一燝问道:“为君之道是前先生所言吗?”
  刘一燝果断点头,“天子治天下事事以百姓为先,事事都是为百姓谋生存,就是圣君。臣当尽全力辅佐陛下成为圣君。”
  “那你们呢?”
  朱由校看着这百余名大臣发问。他的眼睛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每一个被他看到、与他对视上的,都不由自主地转开眼神回避。
  这少年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目光中有种直透内心深处的犀利。
  当然也不乏如杨涟这样的人,能够勇敢地与即将登基的少年对视,且还敢大声地说:“臣愿意辅佐陛下、追随陛下,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乾清宫里开始是参差不齐的嗡嗡声,最后汇成了整齐的呐喊,“臣等愿意辅佐陛下、追随陛下,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在呐喊声里,王安将朱由校扶上了天子御座,在山呼万岁中接受了朝臣的礼拜。
  这个穿着皱巴巴的衣袍,身上还有杂味的少年天子,坦然地坐在御座上。杨涟在起身后看着高高在御座上挺直脊背、还没有加冠的少年,恍惚有一种那御座就是属于他的,他就应该坐在那里,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比他的父亲更适合坐在天子之位的感觉。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在参拜天子的群臣都有这样的感觉。
  坐在御座的少年天子,轻咳了一声后,慢慢开口说话。
  “先帝薨逝,实因郑贵妃隐藏祸心进侍姬八人起。先帝疲而初染疾,后被郑贵妃指使同党以药加害,着褫夺郑贵妃封号为宫人待审,侍姬八人陪葬先帝。内官崔文升进药后致使先帝腹泻不可挽救,李可灼非医官,且非知药知脉者进红丸致使先帝不及十二时辰驾崩,均按谋逆罪处置九族。首辅方从哲推荐鸿胪寺丞李可灼不慎,暂去首辅之位入诏狱待查。”
  新君才接受朝臣礼拜,就下来这一串旨意要命的旨意,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首辅方从哲垂头丧气,他刚刚被暂停了首辅职位,这一辈子好容易爬到了大明重臣之位,如今就要入诏狱……他推荐鸿胪寺丞李可灼进药的行为,按天子的说法,那可就是勾连了郑贵妃等人谋害先帝了。
  这可是诛九族之事。
  他把目光投向了昔日交好的同僚、投向了匆匆赶来的福王。方从哲时任首辅兼吏部左侍郎,自然有立即替他喊冤的官员出声。
  因万历薨逝而回京奔丧的福王朱长洵,率先站出来反对道:“先帝驾崩与我母妃何干?陛下谵妄了。”
  说完这话他又转头对大臣们说:“黄口小儿信口开河,焉能担负国家重任为天子?”
  朱由校冷声接话,刚刚开始变音的少年,尤带着一丝明显的暗哑,却字字清晰地送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来人,将福王立时拘在乾清宫暖阁里,传八名福王妾侍进宫夜夜伺候。按先帝内起居注次数与妾侍交/媾,力有不逮时进食先帝之助兴药。每晨按先帝起床之时到内书房读书做文章。若有疲惫,用内官崔文升所进之药方提神;腹泻则服李可灼所进红丸。群卿若是哪一位有异议,可以与福王同期试验。三十日后若平安如今日,再与朕分辨。”
  噪杂的朝堂立即鸦雀无声。就是先前振振有词、想借新君“毛躁”不堪为天子、借机逼新君逊位的福王也白了脸。应了新君的话,自己是死路一条;不应新君的试验,就坐实了郑贵妃“谋杀”先帝之事。
  福王的额头不停地往下淌冷汗。
  好一会儿之后,福王才找到一条勉强能躲过立刻被拘在乾清宫的理由。
  “陛下,先帝刚刚薨逝,孤需要为先帝守孝,是以不能与妾侍交/媾。”
  “福王既然有心为皇祖父守孝,那么就带着福王府所有男丁去定陵再守孝二十六个月。期满回京后再按先帝的最后一月活法试验。福王府内眷全部留京。诸卿可有对此有异议之人?”
  如果能在朝堂开骂,怕是对新君有异议的人都会张嘴开骂了。
  福王有异议都先去定陵守孝了,然后还是免不了试验。其他人躲得过去吗?
  但有的人心中想的就是:莫非先帝真的是郑贵妃有预谋地害死的?“国本之争”可是去时不远。
  群臣看着福王的眼光都变了。
  原来郑贵妃母子图谋帝位之心未改啊。
  福王更为难了。原本自己不说话,只有母亲郑贵妃受罚;开口就搭上了自己;复又搭上了自己所有儿子。他咬紧牙关不敢再开口说话了,再说话可能现在就要搭上福王府的所有人了。
  朝堂上立着的聪明人看着新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是从来没出阁读书的、匿于后宫不得与他人言语的皇长子吗?
  难道真有天命所归之事?
  看逼得郑贵妃、福王一系立即就走投无路的手段,先帝要是有三分,何至于登基不足一月就薨逝啊。
  所有人也都立刻想到福王一系是完蛋了,这谋杀先帝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福王不为生母郑贵妃出头说话,还可以用不知情推脱。可他怎么能不为自己的生母说话呢!新君用褫夺贵妃册封逼得福王不得不冒头,目的自然是要变成母子勾连啊。
  福王除爵、福王一系被废为庶人,不过是早两年晚两年的事儿了。
  朱由校扫视一圈,见群臣皆闭口不言。转向杨涟问道:“朕才不良于行,得卿扶持,不知卿在何部?”
  群臣这才找到新君是久匿宫闱、不得见外臣的该有模样。
  杨涟赶紧出列自报家门。
  “臣杨涟杨文儒,湖广应山人。万历三十五年登进士第,初任常熟知县,因举全国廉吏第一,入朝任户科给事中、后转兵科给事中。在先帝病重之时,与朝堂上受顾命之任。”
  朱由校点点头。
  “你与内阁阁臣、各部尚书、英国公一起留下议事。”
  杨涟跪地磕头,新君这是赏识自己了啊。
  英国公张唯贤则一头雾水,自己就这么入了新君的眼了?
  朱由校继续吩咐:“吏部尚书和吏部给事中在三日内,将今日去乾清宫救驾之所有朝臣、勋贵的名字和简历誊写一份与朕,忠心王事者必以重用。”
  然后朱由校看了王安一眼,本来朝会会有相应礼部官员、御史、还有内监一同执掌升朝、退朝之礼仪。今儿匆忙把天子从乾清宫抢出来,就免不得要少了人了。
  王安就身兼多职喊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朱由校在王安的话音一落,就站起身向王安伸出手去。
  一路挟抱着新君到乾清宫的杨涟、还有所有去了乾清宫的朝臣,也都立即忆起天子发烧、还被李选侍殴打之事。看着孱弱的少年倚靠着王安慢慢往内值房去,都不禁地以钦佩的目光相送。
  第749章 木匠皇帝4
  乾清宫发生的事情, 随着李选侍被诛杀, 立即被郑贵妃派在乾清宫的大力宦官还有眼线报了回去。
  才移居去仁寿宫不久的郑贵妃,正全身缟素凭窗而坐, 乌鸦鸦的绿云松松地只用发绳束在脑后,没用任何钗环。万历帝去了, 没了那个看自己的人,也不能在乾清宫发号施令,她也就没了心情梳妆。整日里都是散懒地倚在窗前, 看着仁寿宫不大的院子发呆、或是想心事。
  伺候她的宫女和宦官大半跟着来了仁寿宫, 还有部分就继续留在了乾清宫做他的耳目。可进来出去的宦官和宫女, 走路好像无声无息的猫一般,连喘气都微不可闻。
  谁都知道主子暂时的平静是假象。
  那倚靠窗栏的女子, 静美的好似一幅美人图。
  若是只看她那半垂的白嫩脖颈、仍然娇媚的脸庞, 纤细柔软的腰肢,若不细看,是会把她当成妙龄女子的。
  万历帝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更大的打击是万历帝遗旨册封她为皇后,也被那些坚持礼法的老冬烘驳了回来。在乾清宫赖了些日子, 照旧把朱常洛如往昔一般搓揉在手里的,让她忘记了万历帝的离去。可恨的是那些疯狗一般的朝臣,硬生生以自己主宰乾清宫不合规矩, 把自己逼到了仁寿宫。
  剩下的就看李选侍的了。她要是能捏住朱由校,一切便如万历帝、还有朱常洛活着的时候一样了。
  想到朱常洛、朱由校父子,郑贵妃的脸上浮出不屑的微笑, 一代不如一代的怂货。
  “娘娘,大事不好了。”
  郑贵妃就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立即瞪着杏眼喝骂。
  “没囊球的阉货,吵吵嚷嚷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来报信的是看着朱由校的大力宦官之一。
  那宦官立即磕头,“娘娘恕罪。是小的心急说错话了。李选侍被朱由校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
  郑贵妃大惊失色,那怂货还有胆子杀人?她转着眼珠,嘴里却道:“好,好,杀得好。你们来给我更衣,我去乾清宫问问他何来的胆子敢杀庶母!”
  那大力宦官赶紧把乾清宫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郑贵妃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不管自己的头发还半散着呢,就走到跪着的宦官跟前。
  “他说是为母报仇?”
  “是。”
  郑贵妃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嘴说不出话来。没看出朱由校是个小狼崽子啊。要是他父亲朱常洛有这样的心性,自己怕是早就被一刀捅死了。
  “李进忠也死了?”
  “是的。大郎说他的罪名是污蔑他推了李选侍。客氏是想为李进忠求情,却扑到大郎的刀上,被大郎一刀捅成了一串。”
  天,听着的人都暗暗在心里叫起来,得多大的劲儿,才能把俩人捅成一串哦。
  听宦官的绘声绘色地描述李选侍、李进忠和客氏被朱由校所杀的经过,郑贵妃终于吓白了脸,好像亲眼看到三人就横死在她的眼前一般。
  他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