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你可知自己所犯的罪过?”
“陛下,臣也是被逼无奈,为自保不得不为。”
努/尔哈赤身子晃了晃,双掌按着地面支撑身体,仰起脖子大声地为自己叫屈。
“罪臣之父觉昌安、祖父塔克世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惜大义灭亲也为明军做向导,却被明军杀害。臣想为父祖讨个公道,却被朝廷边将勾结尼堪外兰逼得无处安身,甚至连亲族子弟也‘对神立誓’,欲杀我兄弟二人作为归附尼堪外兰之投献礼,我兄弟二人报不得父祖之仇反战败被俘。幸得恩人相助,得归建州。之后朝廷见罪臣聚集起本部人马千余人,才归还了父祖的遗体,封龙虎将军等。”
朱由校看向英国公世子,英国公世子立即开口说话。
“努/尔哈赤,你说的事情是三十多年前的了,朝廷当时还给了你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以作安抚,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你曾去京师朝贡,并没有对朝廷后来给与的都督敕书提出异议。那都督一职是你六世祖的,你父亲只是都指挥使,你却得了都督之封,可见朝廷已经对你多有补偿了。”
努/尔哈赤咬牙,“臣之父祖忠心为朝廷,却被明军所杀……”
“你父祖是死在乱军之中的,不是朝廷派人去杀死你父祖的,对?”
努/尔哈赤对英国公世子的追问只能点头同意。
“难道你认为朝廷给你的补偿不够?”
努/尔哈赤摇头,自己父亲觉昌安只是建州左卫枝部酋长,大明都指挥使,朝廷把六世祖的都督敕封给自己,说到哪里也不能说朝廷的补偿薄了。
“既然朝廷给你的补偿不薄、你也认可了,后来你去京师朝贡的时候,也再没有提起此事,后面何来的七大恨之第一恨?”
努/尔哈赤低下头,无言以对。
朱由校看着低头的努/尔哈赤,缓缓开口说道:“奴儿干都司为大明之领域,你也是熟读史书之人了,当然知道早在战国时期的燕国,那片土地就归了汉人。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先祖是受到朝廷招抚,才从朝鲜来到辽东。奴儿干都司这片广袤的土地,原就不是女真人的,何来的汉人‘逞兵越界’呢?你这第二恨是不是强词夺理了?”
努/尔哈赤抬起头,“臣在赫图阿拉城出生,在这里长大,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生存了百余年,这里怎么就不是女真人的了?且朝廷与臣有约,设碑勒誓:‘凡女真、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是朝廷先毁了这盟约的。怎么能怪我杀了越界的汉人?”
朱由校轻叩扶手,“依你这么说蒙元占据中原也有百余年的历史,汉人就不该收回自己的家园、疆土了?”
第838章 木匠皇帝93
努/尔哈赤立即被朱由校问住了。
汉人驱逐蒙元是不是应该?自己熟读《三国演义》、《水浒》等书, 就是《宋史》也磕磕绊绊地读了。汉人自然是应该把蒙古人赶出中原的。
但是天子说女真人被大明招抚从朝鲜过来, 在他们爱新族的口口传承中也没有说错。
他难在那里了, 定国公世子却开口说道:“努/尔哈赤,你那所谓的七大恨, 不过是糊弄跟随你的女真人, 蛊惑他们侵占大明的土地、掳掠大明的百姓是应该的强盗逻辑。陛下依臣所见, 不如让他们哪儿来回哪儿去。”
朱由校缓缓点头,看在努尔哈赤的眼里就是大明不允许女真人在辽东再度立足了。他颓然长叹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若是你们大明真有这本事, 我们女真人也没办法。
“陈卿,送努/尔哈赤进京交给刑部。”
泰宁侯招呼两个禁军护卫上前,令各拖努/尔哈赤的一支胳膊将其架起来。
“龙虎将军, 请。”
努/尔哈赤被架起来,盯着朱由校问:“陛下, 永陵之事?”
“如果赫图阿拉城里的人都出来了,永陵就留着。要是城里还有什么隐匿的人,那就怪不得朝廷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 散出去的万名骑兵回来报信,说是向东三十里开外,查探到有大队人马走过的痕迹。而南边、东边的骑兵和回来报告, 原来向北、向南的车辙印迹,离城约二十里后兜了圈子改了向东。
最后汇集都在了一个方向上了。
马世龙笑道:“亏得昨夜只降了一点小雪,要是这几天降了大雪,还把他们的痕迹都掩盖了呢。”
朱由校把带着的辽东堪舆图挂起来, 算算从赫图阿拉城逃走的女真人,也该走出三、四天了。
对于赫图阿拉城留下的皆是老弱病残这千余人,刘渠令禁军检查以后,回来汇报这些人都是死忠努/尔哈赤的。而且城里在几个城门的附近,都埋藏了大量的炸/药,偏城里的粮食最多只够这些人一天的食用。
城里连一匹战马都搜不到,牛羊等就更没有了。家家户户都是门洞大开,一无所有。
这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城市,完美地复制了沈阳周边去年冬天的坚壁清野。
“把那千余人都赶去永陵,让他们好好对爱新族的努/尔哈赤父祖们尽忠。”
朱由校一言决定了这千余人命运。对于大明军卒还说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些人不但是建奴的弃子,而且还抱有死士之心,是必杀不可饶恕的。
大军翌日便向东开拔,追随建奴留下的车辙向东而去。德格类还是没像努/尔哈赤期望的那样,只带着能爬上马的女真人离开。太多的女真贵族们,把自家的粮食、奴隶等等都带上了。所以德格类他们不仅留下了大量的印迹,每天也只能行走出去几十里。
这样的迁移,对于老一辈的女真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像德格类这些后生们,就属于没有经历过事情了。
何和礼在走了三天之后,与安费扬古商议。
“咱们这样走,可走的太慢了。”
安费扬古知道这样不成,可是旗民的建制使得他们现在是以整旗为迁移单位行动。让旗民抛下他们用出生入死的战斗才获得的财产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大明的军队不来追击还好,要是他们跟着我们留下的车辙尾随而来,我们走两天的,还不够大军一天的。”
“我们去与德格类说说。”
俩人联袂去找德格类。德格类在其母富察.衮布从几年前失宠开始,就逐渐被其他兄长的光芒完全掩盖。在乌拉那拉氏所出的长子阿济格、年龄差不多比他小了一半,在十五岁的时候都握有努/尔哈赤交与其代管的正黄旗时,他也只有自己手下的那些奴才,不管是女真的八旗,还是蒙古八旗、汉八旗,都没有他的份。
现在努尔哈赤将汗位传给他了,阿济格代掌的正黄旗自然被他收了回去。阿济格说起来就是二十年前的莽古尔泰的翻版,因母妃受宠、娇纵得眼里没有了别人,都是在“能征善战”的名头下,藏了脾性暴躁、斗狠耍横、不肯用脑子的本质。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到了德格类的帐篷外,就听见阿济格在德格类的帐篷里吼叫,俩人大惊失色,赶紧在外面禀报了一声就冲了进去。
“大汗,臣等有事情与大汗相商。”
德格类铁青着脸点点头,让他俩坐下说话。阿济格黑着脸,一脸不满地盯着何和礼和安费扬古,恼怒这俩人打断了自己。
“大汗,我们现在行走的太慢了。一旦大明援军追上来,我们可能护不住所有的旗民。”
俩人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出来,转移阿济格和德格类的对抗。但是心里全是对阿济格的不赞同。
这小子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事儿呢?
怎么就看不懂现在不是你父亲做大汗、你母亲做受宠的大妃时候了。大汗换人了,你还不收敛脾气,白瞎了你父亲为了保全你们兄弟的努力了。
德格类对大明援军的种种也都是听何和礼和安费扬古所言,但是能让胞兄无声无息就送命的火炮,他还是把畏惧二字放在了头里。
“明天传令下去早点走,走快一点儿。”
阿济格却在一边插话道:“十哥,你把正黄旗交还我统领,我带着正黄旗在后面拦截可能追上来的大明援军。”
何和礼简直要上去捂住阿济格的嘴巴,你也真敢说啊。
安费扬古打断阿济格道:“十二阿哥,正黄旗是归属大汗执掌的亲卫。”
阿济格立即反口还击,“之前正黄旗就是归我执掌的。”
德格类黑着脸,盯着阿济格不放。阿济格仰头如同小狮子一般,摆出要决斗的姿态。帐篷里落针可闻。
何和礼深吸一口气说道:“十二阿哥,大汗之前把正黄旗是交给你代掌,代掌是什么意思你总该明白?”
阿济格桀骜地瞥了何和礼一眼,并不回答他的话。在他的心里,父汗是要把汗位传给他的,不然怎么会让他代掌有大汗亲卫名头的正黄旗?他今儿过来就是要讨还正黄旗的。
德格类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对着阿济格道:“父汗把汗位传给我,不仅是何和礼和安费扬古在场,你生母乌拉那拉氏也在场的。难道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阿济格咬唇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疑问了。正黄旗是汗王的亲卫,在你没学会如何尊重我这个做汗王的兄长前,哪一旗我都不会交给你管的。”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认为德格类这几句话说的很对。哪想到阿济格大叫了一声就朝德格类扑去,嘴里还叫喊着“要怎么尊敬你这个大汗。”
何和礼立即伸手拽住阿济格的袍子,安费扬古同时出手搂住了他。
德格类看着眼前被抱住了、还挣扎着向他使劲的阿济格,闭闭眼睛,复又看向何和礼说:“我要是以冒犯大汗的名义处置他不为过?”
何和礼拽下阿济格的荷包顺手塞进他的嘴里,卡住这少年的一边臂膀,与安费扬古合伙把阿济格制住。颇有些尴尬地对德格类说:“大汗,我跟随你父汗几十年,还是多少明白一点儿你父汗心思的。你父汗将乌拉那拉氏转给你,多少有保全他们兄弟三人的意思。阿济格被娇纵惯坏了。你就当是为老汗王着想,等我和安费扬古好好劝劝他,可好?”
阿济格不等德格类回答,更是用力地挣扎起来,他挣得脸色通红,居然伸腿去踹安费扬古。安费扬古和何和礼也都是六十岁的人了,眼看着俩人就按不住阿济格。
德格类上前一掌击到阿济格的脖颈,少年郎立即瘫软了。然后他长臂一伸,把阿济格揽到怀里抱住。
“我送他去乌拉那拉氏那里,让他生母去劝他。如果劝不好,再交给你们两位。”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立即赞德格类的法子好,然后就赶紧退了出去。
德格类半抱半拖着阿济格,出了他自己的帐篷,往乌拉那拉氏那里去。
乌拉那拉氏听说长子去德格类的帐篷闹腾,吓得神魂失守。连忙打发多尔衮带着多铎去何和礼那里找东果格格——她俩的嫡长姐。
“多尔衮,我不去接你们,你们就跟着长姐走。”
多尔衮虚岁也就十岁,他拉住乌拉那拉氏的手说:“额娘,你要好好的。不然我和多铎就没人照管了。”
乌拉那拉氏的眼泪立即涌上来,要是长子阿济格这么懂事,自己还有什么好忧愁的!
她搂搂多尔衮,又抱抱比多尔衮还小两岁多铎。
“额娘会的。你要照顾好多铎,多铎你要听哥哥的话。”
兄弟俩差不多都明白是阿济格得罪了做大汗的十哥,母亲是送他们去避祸呢。
兄弟俩走了不久,德格类腋下挟着阿济格就过来了。
第839章 木匠皇帝94
乌拉那拉氏见德格类进来, 就好像没看到他腋下夹着的阿济格, 恭恭敬敬地给德格类行礼。然后看着德格类把阿济格扔到她跟前, 也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过侍女端上来的奶茶,捧给德格类。
“乌拉那拉氏, 你就不问问阿济格为什么会这样?”
德格类接过奶茶, 端在手里, 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心目中蛇蝎心肠的、杀母仇人之一的这个女人。
乌拉那拉氏轻轻巧巧地笑着说:“你现在是大汗,如果因为外面的事情要处罚阿济格,作为后宅的女人, 是不能开口求情的,免得影响大汗的公正处罚。要是因为内宅的事情,先汗王把你的弟弟们都交给你了, 长兄如父,我更是不能干扰做哥哥的教导弟弟。”
德格类伸手抬起乌拉那拉氏的下颌, 盯着这个女真人的第二美女。
“你不担心我下令杀了他?”
乌拉那拉氏抬起眼皮,“担心。但是我相信大汗是公正的。”
第一回合的较量,德格类没占到什么上风。
德格类有些羞恼, 收回手坐去主位,板着脸压着火气问道:“乌拉那拉氏,你可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大汗, 今天怎么啦?”乌拉那拉氏温温柔柔,好像下颌的那一块红紫不痛一样。
“哈,你忘记了陷害我母妃与代善有染的事情了?”
德格类的声音仿佛淬了毒。
“大汗这么说,就冤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