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确是秦国宝地,”扶苏乖巧地赞道,“秦国之人都甚爱魏国。”
能不爱么?不但他家的地最好抢,而且地最肥,产的都是最好的粟米,而且乃中原文化最为繁盛之地,范雎商鞅魏冉张仪都是魏国白送给秦的,这种邻居,秦国恨不得再来十个,以至于天上来颗彗星都要去抢一把。
“就你会说。”严江笑着考察了他的作业,然后拿了几张布,小心地黏磨鼓捣起了硝石木炭硫磺,这可是从现代阿富汗地区学来的打包法。
赵嘉这小子,倒是挺有良心的。
严江本来准备这两天就走,但一个意外阻止了他。
扶苏生病了。
这年头的医学还在摸索阶段,十分地不靠谱。
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普通风寒感冒,清鼻涕打喷嚏,姜汤混着红糖,捂着汗一晚上就没事了。他晚上还任性地抱着花花,不愿意一个人睡。
花花也喜欢他,舔着小主人,表示喜欢。
严江看得无语,只能强行分开他们,照顾他一晚上,免得发烧。
但这事却让严江决定多备点药物再走。
这一路上他已经尽量减缓了速度,隔三着五就停下来考察环境收集种子,可就算如此,现在的路况也是极颠簸的,这大半年扶苏这么才生一次病已经是身体不错了。
他这里还有胆矾硫磺和硝石还有油脂……
脑子里盘旋过几个化学式,他还是果断收敛了自己的爪子,威力再大又怎么样,诺贝尔不是那么好当的,有个小炸药包防身在古代就差不多了。
将东西全数收好,便有人敲门。
“先生安好,”严江去开时,便看到那名叫荆轲的青年神色平淡,抱着一个匣子站在门口,礼貌道:“左车说他前几日无礼,不好意思前来相送,只让我送礼于您,以示补偿。”
严江:“……”
荆轲举起匣子要递给他,但严江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心中一噔。
“你与左车关系甚好?”严江没有收下,反而是兴趣盎然地盘问起来。
天啊,难道他要在秦王之前先体会荆轲的行刺吗?
怎么办,有点激动啊!
要不要感谢一下李左车这家伙给他这么大的礼物啊,这要是在现代直播,得有多少收视率啊!
“昔日荆轲游历至此,甚是穷困,左车助我安稳数年,自然感激。”荆轲诚恳道,“还请先生收下左车之礼。”
“自是要收的。”严江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几乎瞬间,异变陡生。
寒光凌厉,在木匣之下,一把短剑自下而上,直冲他心口而来。
严江微笑不变,手间暗扣的钢丝锯系敏捷盘绕剑身,五指如电,下了他手中武器,拿住手腕,顺势一震,欺身而上,扭臂锁喉。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荆轲已经被他按在地上,脸贴黄土,奋力挣扎。
“你的剑术不错,但暗杀嘛,还欠缺得紧。”严江叩叩他的头,悠然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要这么水了。”
说罢,也没等他回答,果断拿起刀,一个刀背敲晕了他。
然后丢在街头,反正代地民风彪悍,打晕打死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连过路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严江轻笑一声,余光一扫,便看到了远处小巷里的焦急少年。
真是初生牛犊啊。
他拿起荆轲掉下的那把短剑,缓缓走了过去。
少年手足冰冷,但终是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强自抬头,与他对视,仿佛在说,我不信你敢杀我。
“江兄留情!”旁边突然传来惊呼,赵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目露祈求,“左车他只是一时冲动!”
下一秒,严江轻笑一声:“是么?”
血花轻溅。
李左车则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已经完全插入胸口的短剑。
“一点小事,有什么不敢的。”严江摸了摸少年柔软的脸蛋,亲了一下,“下辈子,可不要这么冲动了。”
“严兄!”一个震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气喘吁吁的赵嘉整个人都惊直了,“你,你这样,不可能活着出代郡的。”
“我已经留情了,没刺要害。”严江松开手,任少年倒地,唇角微弯,目光里却不见一丝笑意,“这已经是看在他爷爷的份上了,虽然呢,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他还是个孩子!”赵嘉悲声道,“他才十三岁!”
“那就当是作冲动的惩罚吧。”严江转身离开。
“江兄,我们,”才走数步,便听身后传来赵嘉压抑悲的声,“再也不是朋友了。”
“呵呵。要我割袍给你么?”严江讽刺一笑,脚步不停,只是回到小院,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拿上马车,牵上阿黄,给它堵上耳朵,在赵嘉痛苦的眼神里,轻声道:“驾!”
天马奋蹄,悠然前行,从两人身前经过,带起悠扬有序的车架之音。
扶苏左右看看,思考数息,才有点搞懂发生了什么,立刻皱眉,面露嫌恶之色。
马车甚快,数十息后,已经至城门前。
但就这一会,城门已经在喧哗之中关闭,看着前来的马车,纷纷举起了兵戈:“接军令,即刻起,不许外出。来者止步!”
严江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抬手,将一个灰色布包放在城门口,在士卒戒备的眼神里退后几拜,指尖突然貌出一团火焰,抬手将那火折丢在布包之上,然后给扶苏捂住耳朵。
应在众人茫然之迹,天降霹雳,振耳欲聋,城门顷刻间四分五裂。
这是什么天神术法!这可是挡过十万匈奴的城门啊!
他们干了什么?
居然敢对神仙无礼!
还能站起来的士卒几乎是几乎跪在地上叩首祈求饶命,被波及的也顾不得伤痛,三乎上神宽恕。
阿黄很淡定,严江只是抖了缰绳,淡然架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进入官道山岭,远远消失。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又不是第一次。
所有的恩情,友谊,或者别的什么,在家国利益面前,从来就不值一提。
扶苏抱紧花花,更加乖巧了。
只有猫头鹰晚上醒来时觉得不对,左思右想,飞回去看了看。
……
夜半时分,郡城炸破的城门依然冒着青烟,有碳火未熄。
还有庶民前来跪拜求安。
李牧看着这一幕,神色疲惫,回头问道:“车儿如何了?”
“伤的甚重,军医说,得看他自己了。”一名汉子恨声道,“他们跑不远,我们追上去?”
“不必,随他去吧。”李牧老眼中透出深深的忌惮,“若逼他为秦军效力,危矣,有这个教训,左车,也差不多能长大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一只停在树枝上的猫头鹰远远看着城门,那神情严肃至极,数息之后,悄悄抱紧了自己。
第63章 祸水
从代郡向西北, 就是雁门郡,也是拒守匈奴的有名关口。
更重要的是,这种古代关口一般都在险要之地,从雁门到咸阳,要从北到南走过整个山西, 而这个省份几乎完全被吕梁与太行两山淹没, 在古代, 马车想过去, 那可真是不太容易的。
好在四五月的天气已经转暖,有没有马车,影响不大。
严江把马车做价十金, 便宜卖给了一处乡下的富户,换了粮食和水, 只带着马和老虎开始走上翻山越岭的归秦之路。
赵国之事只是小小插曲, 还不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不过是立场相孛, 各取所需罢了。
代地到雁门都是赵国的领土,赵武灵王当年雄才大略, 发现秦国是个威胁,想早日解决, 但混了几次六国合纵后,发现函谷关真心不好惹,走这条路打入秦关中根本是做梦后,就开始考虑从北方胡人的土地能不能从义渠这边攻入秦国。
接下来几年他专心改革, 然后打下了大片北方与秦连接的胡人之地,对秦国形成了压顶之势,不仅如此,为了探听秦国虚实,他专门乔装打扮cos平民,装成随从,跟着赵国使者从黄河北方入秦咸阳,还见了秦宣太后母子,得到两位欣赏后成功脱身回国,一国王者敢这么玩,也是非常浪了。
宣太后知道此事后,感觉到危机,专门和义渠王保持不正当关系,甚至生了两个儿子,利用义渠来抵抗来自北方的赵国压力。但让宣太后和儿子都没想到的是,赵王的雄才大略只吹出来一个可怜的泡泡,因为就在他来咸阳跟团旅游后的第三年,就被儿子饿死在了沙丘,空把秦国吓了一跳。
赵武灵王死后,雁门云中两块山中贫瘠之地在赵国就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儿子看不上秦国这穷地方,专心去吃中原膏腴之地,与齐燕魏韩掐成一团,但中原这块地就是个大坑,除了几条大河基本无险可守,于是今天这城归你,明天那城归我,后来我们拿东边郡换西边城,让秦国抓住了大好机会发育,拿下巴蜀粮仓,瞬间从二流国度变成老大。
于是等赵国回过神来时,魏韩两国已经被强秦咬成了小可怜,秦军大摇大摆走过韩上党,升级换代,与赵国都成了七国中的两极,感觉到不对后,赵国这才调转战略,和秦掐了一次长平。
“所以啊,战略为什么重要,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是小道,只有明白你的目的,你才能有长远规划。”篝火堆旁,严江把本子放在膝盖上,给扶苏讲起了这两块赵地的来历,“当时秦国宣太后母子刚刚继位,秦国才得巴蜀之地,都江堰未修,蜀地岷江泛滥,秦国大量兵力都盘踞在巴蜀,国势不稳,要是赵国能抓住机会入秦,便能得关中巴地两大粮仓,那天下之势,就可瞬间转换了。”
扶苏听得眼睛闪亮,点头道:“所以机会非常重要,一闪就过去了,没有一点后悔的余地。”
“不错,秦之所以强,就是这数百年来,没错过一次机会。”严江摸着他的头,继续在地图上画出巴蜀之地,“再举个例子,你看,这蜀地难入,但蜀地三国却乱战了,芨国开放了入蜀之道,找到秦国救援,当时张仪这些中原来客,都觉得该争中原之地,说蜀地贫瘠混乱,要之无用。秦王却力排众议,坚持入蜀。”
四川那时候是有巴国、蜀国、芨国三个国家,芨国占据着蜀道天险,那种道路比华山道还险,悬崖峭壁到处是那种放一个脚掌就占满了的小道,川外大军根本不要想打过去,可偏偏上天给机会,那年,蜀国年轻的王者上位,非常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一统四川就很不错,于是芨国挡不住了,慌忙中找秦国来救,遗憾的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如果顺着魏冉张仪的想法,秦国很可能陷入中原的泥潭里,那里得到的皆是飞地,很难守住,后来呢,秦召襄王很想用我们现在所在的晋北之地,和赵国换取中原之土呢。”这是严江找到的秦史分析出来的信息,现代历史上根本没记那么清楚。
“那换了么?”扶苏好奇地问。
“没有,因为赵国收了晋北之地,却没有给中原之地。”严江觉得历史真是太有趣了,赵王这骚操作直接打醒了秦王,人家再也不急着要中原那些繁华城池,而是开始和赵国大掐特掐。
于是又讲了后来挂逼白起因此崛起,打下秦国根基。
以及现在他爹有着世上最好的筹码,就看他能将这局山河之棋,下成什么样了。
扶苏听得心摇神荡,恨不得自己马就长大,加入游戏。
“只是啊,”严江抚摸着图纸,轻叹一声,“这棋下完后,新开那局,才是真正的泥潭。”
扶苏听不懂,和陛下一起眨着大眼睛看他,两对漂亮的大眼睛里映着火光,可爱极了。
严江纠结了一下,终是陛下的大眼睛胜利了,将它抱在怀里蹭吸了几口,才悠然道:“因为没有对比了。”
“对比?”扶苏歪了歪头。
“对,以前比烂有六国来垫底,等四海归一,现任要做得不好,人家就会想念前任了。人啊,就是一种记仇不记好的生命。”严江想着秦末起义,那得是多惨烈无序的战争,才会只是三年时间,就让整个华夏就凋敝到刘邦架车连几匹同色的马都找不出来了。
“那先生,”扶苏扯着他的衣袖问,“你能把天下治好吗?你会帮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