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相隔只有百里,骑马半日可到。
严江到陈城时,已经月上中天,但早有人等着他,将他引去行宫。
才入大门,便见然后一只老虎如利剑一般冲出营垒,把严江一个扑到,在灰扑扑的土地上又亲又舔,还不时用脑袋拱两下,大鼻子里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全然是一只受尽委屈侮辱毒打的小白菜花花。
秦王平静地站在远方,他的卫士在周围披甲按剑而立,看着这一人一虎亲密无间的模样,感觉压力很大。
过了快一刻钟,严江才抚摸着花花的大脑袋,走到秦王身前,微微一笑:“王上万金之躯,不应亲至这兵战凶危之地。”
秦王冷漠地看着他,淡淡道:“只是巡游一日,于大局无关。”
男朋友这是生气了!
也对,这些天可是冷落陛下了。
严江微笑地执起王手,突然半跪而下,抬头看他:“臣迎驾来迟,虽非是本意,却是事实,愿任王上处罚。”
他说处罚二字时,语调微微提高,眼里都是满满的深情,一眨之中,仿佛闪满了诸天星辰。
被握住的手指先是紧了紧,然后想抽开,没抽动,秦王眸色微微一深,沉默数息后,有浅浅的粉色爬上耳尖,他淡然道:“处罚先且按下,你是为地动之事而来吧?”
严江的微笑完美无缺:“如此小事,王上定能处置得完美无缺。”
“如此,随寡人来罢。”秦王高傲地离开。
严江摸了一把瘦了好多的花花,带着它走进陈地行宫。
一路风尘仆仆,严江才一落坐,就将秦王案上的水杯喝了个干净。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沉默之中并无尴尬,半晌,秦王才悠然道:“怎么,不与寡人纵论国事了?”
“王上英明神武,何须我多言,”严江缓缓挪移到他身边,微笑道,“这大好夜色,纵论风月岂不更好?”
“何谓风月?”
“便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四季之时,当行四时之事啊。”
“阿江,”秦王突然侧头看他,温和地唤了一声。
“嗯?”严江应他。
“如你所言,代地已崩”秦王政言语淡然,但其中的含义,却带不起一丝温度,“我可会崩,你可会老?”
严江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心念电转间,一时求生欲勃发,他握起秦王的指尖,指向窗外明月:“王上你看,月亮会落下来,水会流向天上么?”
这危机感来得也太早了一点啊!
“自是不会。”秦王答道。
“那天有多高,王上晓得么?”严江笑问。
秦王斜他一眼,当年他就是想知道天有多高,才飞到云上,就呼吸不得,掉进里海里,让严江捡到了。
“所以啊,古今不死者,唯日月尔。”严江搂住他脖子,“我与阿政同老,阿政愿否?”
秦王神色霸道:“既然此为卿之所愿,寡人允了。”
……
次日,严江起得很晚,看猫头赢正勤奋地看奏书时,就很嫉妒。
昨晚他们两败俱伤,连花花都不愿意再当靠背,跑墙角喵着了,但同样是疲惫,秦王却可以开小号上线,真是让人难过。
陛下头上两个角羽抖了抖,一百八度转头,见他醒了,就到一边的睡着,换上大号。
纠缠一番后,严江终于把秦王政哄得心情明媚,穿衣工作,他则继续在榻上躺尸写书。
他记住了越到到会稽之间的所有山水路图,需要抽空把这些都整理出来。
蒙毅领着卫士巡逻几番,房间里只有笔墨书写的细微声音。
最近的都没大事情了,只要等着灭楚就好。
玩了一大圈,是该休息一下。
严江一边画一边思考着接下的事情,好像——该去齐国了?
还是先等一下,阿政会不开心的,估计这次真的担心他一去就不回来了。
也对。
他就这样,这种把所有东西都抓在手里,才会有安全感。
但没办法,谁让他喜欢他呢?
第152章 人生
代地地动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月, 各方的消息开始渐渐汇总。
秦王拿到的消息严江也看了,出乎他意料的是, 这次地动影响并不大。
震的动的地方在代地靠向太原方向,吕梁与太行靠近的深山之中, 代地虽然受到损失,但影响并不大, 牛马尚在,只是塌了一些年久失修的泥草房屋。
“放下心了罢?”秦王政转头看他一眼,淡然问。
严江神色沉重地看着他。
秦王原本带着数分悠闲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正色道:“还有问题?”
严江拿出地图,在代地与赵国故地间轻轻划过,思考数息, 才缓缓道:“这次不算, 还有一次。”
历史上那次, 是将李牧在代地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 这点小损失,完全达不到史记里记载的程度, 但地震是有地震周期的, 一个地方发生大地震之的前后, 周围都会有一些小震出现, 所以这次地动,很可能就是大地震的前兆。
“还有?”秦王眉心微蹙, 他暂时并不想动代地, 赵嘉在此地, 既可抵挡匈奴,又可消磨赵国残余之力,若是动出来,他还得分兵前动防备匈奴,影响对楚齐用兵。
“不错,若我所料不错,便在今明两年,此灾必波及赵地南方,应当早做准备。”严江指尖划过赵地一圈,“至少,备些救济粮草。”
秦王凝视地图数息,摇头道:“六十万大军对待数月,关中粮草已然耗尽,魏地粮草亦所剩无几,如今余粮多是自蜀中而来,王翦用兵不知几月,无法调集。”
这就麻烦了,王翦用六十万大军在楚国边境搞了八个月基建,这种恐怖的消耗如黑洞一般吞噬着秦国余粮,若不是灭魏国赚了一波大的,光是这些军需嚼用,就能把治粟内史和丞相逼疯。
严江当然也明白这点,他更明白王翦和楚国的对待还要近半年的时间,到时不但要吃空河南一带的粮食,蜀中的肯定也跑不掉。
那么,现在的问题便出来了,灭楚之计不容更改,想要多的粮食,得从哪来?
秦王对赵国会饿死多少人并没有多少感触,对他说,庶民的多少,都只是数字罢了。
不过看阿江苦恼的模样,他还是劝慰道:“不必心急,若真有大灾,吾便开放山川林泽,以猎代赈,总能过得。”
严江不觉得在这个野兽密度极高的时代用山林能救到多少人,所以他只是继续看着地图,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挽救一点,如今关中、南郡、魏韩地的男丁几乎都集中在战场,明年粮食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指望明年的粮食也是不现实的。
找齐国?
对啊,这齐国安宁七十年,有钱有粮,去买一点应急问题应该不大……
于是严江伸手一勾王上脖颈,轻声问:“少府可有余钱?”
秦国财政是分两拨的,一是治粟内史收的田赋、各地刑罚收上来的罚款做为的国库,国库支付军队费用和官吏财政。国库因为王翦这场世纪大战肯定被掏空了,还有一个少府做为秦王的私房钱,国家收的人头税、商税和山川收入,以及这些年造纸炼铁的费用,都是归少府所有,用来供养君王出行和宫廷建筑开支。
秦王愕然数息,转头看阿江时,神色里便带了数分小心:“……略有。”
“略有是多少?”严江温柔地追问。
秦王微微抿唇,与阿江四目相对数息后,败下阵来:“三十六万九千四百余金。”
这是他的全部私房钱,但没办法,谁让这其中大半,都是阿江赚来的。
严江眸光瞬间亮了起来:“王上,可否去齐国买粮?”
他虽是问,但语气里,商量的余地并不大。
秦王政略略拉开了一点距离,纠结数息,终是点头道:“便买十万石罢。”
严江飞快盘算,如今的粮价是的百钱左右,一金为六百钱,十万石大约是一万六千多金。
秦制一石是三十公斤,十万石也就3000吨,一个劳动力平均每天的粮食粟米消耗是三斤,不过普通人只能维持生存的话,一斤粟也差不多了,那么十万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
“太少了些。”严江坚定地看着秦王,仿佛看着一个不愿意给老婆花钱的渣男,“当买三十万石。”
秦王于是立刻解释道:“非吾不愿,只是粮为军用,连灭五国后,齐王建便是再蠢,也不敢轻出粮草,再多,齐王便会的起惊惧之心,直接拒了。”
这说的也有道理,如今秦楚百万大军僵持,齐国早就瑟瑟发抖了,帮楚国吧,楚国和齐国那可是大敌啊,齐王爷爷就是被楚将扒皮抽筋而死的,两国这些年虽然无大战,但小摩擦那是年年都有,再说了,万一楚国赢了,齐国这小胳膊腿,担不起惹秦国的代价啊。可帮秦国吧,那是万万不敢的,楚国一灭,他真能好?
所以,严江烦恼了,但他不愿意轻易认输,坐在桌边生生看了地图一晚。
秦王都困到换小号陛下,落在他肩膀上陪他看。
终于,在天亮时,严江猛然一拍桌子:“我想到了!”
肩膀上正准备打瞌睡的陛下一时被惊动,一个没站稳,掉到桌案角上,把头都撞出一个包,鸟眼一闭,直接换了号。
严江急忙又亲又吹,听心跳翻眼皮,确定陛下没事后,这才在秦王生气的眸光里上前,柔柔地亲了一下:“王上,你有没有兴趣玩玩‘军囤’呢?”
秦王政漠然地看着他,依然不悦。
严江微微一笑:“军需耗费甚重,但仗却非日日皆有,人力徒耗,不如在驻地耕种开荒,以军养军,如此,则军种一石,抵得庶民种二十石也。”
他每说一句,秦王眸光便亮上一分,等说完时,不但怒气全消,本人也激动起来,起身来回踱了数步:“不错,军粮运送毫费粮草甚多,若边军开垦耕种,不但扩种土地,亦能稳定军心,减少耗费!大善。”
严江当然知道此计之善,后世军屯之制用了两千多年,从曹操到tg,都是自动手丰衣足食,如果征百越也是用这种锄头方式打过去,根本不会把帝国经济拖垮,关键是秦王心太急。
唯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种事情会造成土地兼并,不过这种后遗症,一时半会是看不到的,再说了,土地兼并在没有工业换代时是根本无法阻止的,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只是……”秦王虽然对这计甚是喜欢,但他的意志依然是清楚的,“王翦之军,却是不可用。”
大战随时会来,怎么可能的让军士前去囤田,万一楚军攻来,岂非弄巧成拙?
严江笑道:“王上,不如将此计告知王翦将军,他心中自然有数。”
秦王闻之,甚觉有理,便起喻令,让信使交到王翦手中。
……
王翦将军收到信后,长满皱纹的老脸顿时泛出慈祥的笑意,宛然一个农民伯伯。
然后,他招来了李信蒙恬。
李小将如今非常沉稳,默然等待上司吩咐。
王翦笑眯眯地将他提升为左将军,让蒙恬交出骑兵两万,给李信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