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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云摇头,“那原是送我们家去的车架,因和珠大嫂子置气,才……”
  她们知道今儿是自家庆百日不稀奇,因前几日荣府的礼就送来了。可这赌气离开却还坐人家的车,叫朱绣也不知能说什么。
  迎春道:“罢了,叫我的车送你去罢。”
  探春也道:“我打发人去府里告诉咱们贤大嫂去。”
  把史湘云主仆送出去,众姊妹才松一口气,只觉心累。
  迎春道:“早前还觉云丫头心里有些数儿,可一年大似一年,怎么愈发糊涂了?”
  探春冷笑道:“她可不糊涂,置了气直奔着这里就来了,这是知道咱们都在这里。况且昨日知道的,为何昨日不回去?我记得小时候,她若不顺气,必然是叫收拾包袱,立时就作要走的架势的。”
  探春起身,跟迎春道:“二姐姐再坐一会子罢。我这就去国公府,问问续排行这样的大事,不告诉咱们是什么道理!”
  迎春忙拉住她,道:“又不是你一人,原是咱们姊妹都作数儿,也不该你一个回去,要去都去!”
  这姊妹俩看一眼,探春立刻道:“不必,四妹妹小,你忒好性儿,没得托我的后腿!只我一个就罢了!”
  都知这是顾忌着惜春,这事里头惜春实在尴尬。论立场,她一个东府的小姐实在没什么插嘴的余地。况且好不容易把她接出来,迎春和探春也全不愿她再回去的。毕竟宫里的贵人省亲,论理,这未出阁的姊妹该候见的。若惜春不回,还能推说不知情,可这一家去,再出来就难了。
  迎春没法子,只得松手叫探春独去。
  朱绣拦住,忙道:“我说,你也忒性急了。你是出阁的人,谁还称呼你‘三姑娘’不成?你如今是‘柳二奶奶’,何必去讨气生。白闹一回,难道就能改了?”
  探春也知改不得了,气的眼泪都掉下来:“难道就叫那起子人得逞吗,往日人家都说贾家人没刚性,我还不信。如今看着情形,方知人说的不错!在家病死病活的算什么,利索收拾出来个小庄子,把那贾贵人的亲老子娘支过去,叫她去那处省亲!难道皇后娘娘还能因为个小贵人省亲的庄子不够大不够好说什么?自己的脊梁骨硬不起来,还要别人供着,谁理应当如此呢?不过是又看不上又气不过,偏生还想沾人家的好儿,委屈巴巴的做成这副里外不是人的模样!”
  “什么贾贵人,琴二姑娘的!姑奶奶一辈子都是三姑奶奶,别想叫姑奶奶换排行!”
  朱绣看迎春气的也哭,和黛玉两个劝了一会,都止住了才道:“三姑奶奶自然就是三姑奶奶,可也不为这个抗宫里的谕旨。你们府里的排行本就乱,姊妹们是一处,珠大爷和琏二爷按理也是论下来的,谁知到了宝二爷、环三爷这里又是二房单论了。我原听说琏二爷上头还有个早夭的长兄,当日珠大爷是珠二爷来着,只是后来老太太说早夭的大爷不算排行,才又改了的。既这么着,便分开论就是。”
  黛玉也笑道:“可不是,琏二哥因长兄,还是行二。别人都不需改,只姊妹里头,二姐姐,就是正经的迎大姐姐了。三妹妹四妹妹也不用改。我听母亲说二舅父的周姨娘也曾养了个女儿,只没长成,这样论起来,也说的过。”
  探春果然喜欢,忙叫侍书:“去给你春柳姐姐要纸笔来,我跟老爷写信。”
  朱绣和黛玉相视一笑,这原本是宽慰的顽话,只是那边本就乱,周姨娘也真有个可怜的没人记得的女孩儿。想一想,都未阻拦探春的意思。
  司棋梳着妇人头,已嫁给了她的表兄潘又安,如今两口子都是迎春的陪房,因笑道:“我再叫奶奶一声‘姑娘’,给大姑娘道万福。”
  第101章 世事一场大梦
  贾贵人省亲实在陋简, 不曾到宝灵宫拜神佛,也没有大明宫领宴请旨的程仪。只是皇后娘娘下了谕旨,贾贵人在给中宫磕过头,就起了采仪。
  今上的后宫里中宫位稳, 其下的两位贵妃、二妃三嫔, 才算的上高位妃嫔, 是陛下的妾室, 有朝服朝冠、册封的册宝,可跟随中宫去给太上皇后请安。嫔以下的贵人、常在、答应等都是没定数的低位,册封时一应仪礼和册宝俱无, 大约仅算的通房。
  只是这尊卑位份是死的, 可皇宫上下以及内务府人的眼睛是活的, 若是得宠的, 哪怕是个答应, 吃穿用度也不会差了。就比如早前的周贵人, 如今已顺顺利利的晋位为周嫔, 当日周贵人省亲时, 周家大兴土木,内务府按规制也铺陈的十分排场体面。
  可轮到因忠心、勤勉得封贵人的抱琴, 一无家世, 二无恩宠, 况且主子娘娘虽赏了恩典, 这抱琴却并不是中宫的出身,内务府自然就糊弄了事。直到省亲当日,才命贾家打扫府前近街, 撵逐闲人,就连帷幕也只挡了荣府大门前。
  贾贵人的仪卫唯有一把曲柄红罗绣宝相花伞, 二个青罗绣宝相花扇。前引的两个传绿袍的太监,后有侍女三人。内命妇嫔位之下本无仪仗,因省亲之故,才有这同县主的仪卫。
  贾贵人端坐舆车中,这省亲之行不足当日贤德妃的十之一二,她自己却不觉寒酸,满心里只有庆幸。庆幸她自己没有跟着贤德贵妃直往死路上撞,使出百般法子保住了贵妃娘娘的龙胎,立下大功,不仅不再是贵妃娘娘试药受辱的贱婢,还翻身成了主子。纵然被轻慢薄待,这当主子的滋味也比任人羞辱的奴婢要美多了。
  见宁荣西街口仅有寥寥数个贾氏旁支在,大门外也唯有李纨带着不得意的旁支女眷在迎接,贾贵人面上也没落下笑容。
  贾贵人的父母兄弟,已被放了籍成了良民,贾贵人省亲需进贾家门,却没有他们这些外姓人的事情。贾贵人已托付交好的太监把他们远远安置在一处小宅子中,只求安稳过活,再不为奴为婢。因此她家人早被劝诫告诉不来凑这个虚热闹。
  贾母自谓老迈,王夫人病了,这是贵妃娘娘的亲祖母和亲娘,若不肯来,也无甚指摘的。贾贵人好兴致,不仅听了几折戏,还游幸了大观园,园中寂寥,花木或枯萎,或杂乱,更有有几处空置已久的亭院,朱漆彩色久已剥落,满眼凄凉冷淡,只余竹捎风动。贾贵人却笑说:“好个景致,正应时候。”
  随侍的人皆不解,李纨心道:这周贵人眼见老太太和一家子这样怠慢,却不恼反乐,是个什么缘故,总不该真是同贵妃娘娘主仆义重罢?李纨以己度人,自知往日待大爷的通房再好,这心里总是恶意恼恨的,妻妾都如此,何况是妾室与借主上位的丫头呢。
  贾贵人的省亲风声小雨点儿更小,这其中,最受影响的反倒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史湘云。
  史湘云在凤姐庄子上躲了几天,才被凤姐叫平儿亲自送回来。李纨早在二门迎接,谁知平儿并不把人交割就走,反倒是亦步亦趋的送去上房。
  “老太太,您叫云姑娘到我们奶奶那里散淡一回,云姑娘懂事,总是想您。我们奶奶不敢多留,打发我把云姑娘亲手送还给您老人家,保证一根头发丝都没委屈着。”
  李纨听了平儿的话,脸上就有些不好。那日史湘云赌气走了,她才知道,忙忙打发人去寻,谁知她遣过去的人根本没能进湛家的地儿。后儿又有三姑奶奶的人上门十分不客气的告诉她这嫂子,说云丫头去往城外凤姐的庄子上去了。李纨没料到才难为一回,云丫头就这样不作脸,气性忒大的跑出去。她心里惶惶,只得回禀贾母说因贾贵人省归的缘故,湘云不愿意留家里,去寻凤丫头去了。
  史湘云窝进贾母怀里,吐吐舌头只道:“那日大嫂子打发人送我家去,老太太知道,我叔叔婶子都外任去了,我回去作甚。又想着凤姐姐先才生了小侄子,我心里正记挂,不如就往那里看她去。只是怕凤姐姐不允我留下,才托说是老祖宗令我过去散心的。您可别怪凤姐姐和平儿,她们都被我蒙鼓里了。”
  贾母扫一眼忐忑的李纨,只笑对湘云道:“一年大两年小的,你如今越发淘气了,怎么不先见我来?”
  湘云只摆弄腰上金麒麟的穗子不言语。
  贾母又笑道:“你看了你凤姐姐,她好些了吗?还有你小侄儿,可好不好?”说着又气道,“凤丫头也是胡闹,意气用事,闹得生在庄上,如今做月都不能回府里来。”
  湘云眼圈就红了:“凤姐姐遭了大罪了,现在还躺着不能走动,孩子也小不点点儿,我见了连伸手都不敢。凤姐姐委屈的什么似的,老太太还骂人家。”
  贾母已听下人禀报说凤姐这一胎生的艰难,且有的养呢。只是这府里越发冷清,贾母想起凤姐在时,一个能顶十个好人的伶俐劲儿,又能娱亲,管家又利落,不免急切的想叫她母子回府里来。偏老大媳妇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她提了两回,次次都装聋作哑,只不肯去接儿媳妇。贾母气她愚笨,这儿媳在家,她才有婆婆的款儿,儿媳妇不在跟前,她这婆婆享哪门子的福呢。
  湘云这一说,平儿眼泪就掉下来了,贾母不肯担不慈的名声,只得把话又咽下,只思索着还得大太太才名正言顺。若是大太太病了,就更好了。
  只她不知,平儿方出了门,就叫车往东院去了。
  “太太叫人送去的衣服被褥,奶奶已给哥儿换上了,哥儿穿着太太的心意,夜里啼哭都少了呢。奶奶多谢太太的慈心。”平儿奉承邢夫人,又指着三个匣子道:“又进春的时节,这是奶奶孝敬给您的一套百花头面,很配春衫。另外两匣子,一匣子是五十两的碎银,一匣子大钱,春景应酬多,给太太赏人使得。”
  听闻五十两的银子,邢夫人已喜上眉梢,更别提她以为是绒花百草的头面,打开却是鎏金镶宝的,却是意外之喜。赶着对平儿道:“你奶奶素来是个周全体贴的,她如今虚弱,你们好生伺候,若有懒怠,我知道了可不依。”
  饶是平儿早知邢夫人眼皮子浅,大老爷对这个正妻可有可无,也吃一惊:大太太竟真不知晓大老爷得知奶奶产子后,足足送去三大车的东西,光两处南边的丝园和茶园,就值万金,更不提那成车的古董玩器,可都是好东西,随便一件拿出去,几千银子都不换。偏大太太毫不知情,只一套鎏金首饰就喜欢的合不拢嘴。
  平儿这一行,拜见了这个,又给那个请安,连相熟的管家婆子都走动了一遍。至掌灯时分,才回去别庄,只这一白日,就把凤姐虚羸不能下地的意思都传扬了,更将荣国府的动静打听的一清二楚。
  又旬日,凤姐将将出月,宫里贤德贵妃挣命一般,诞下一位皇女。
  喜信报到荣国府,贾母带着宁荣二府的主子正望眼欲穿,听说来人,忙叫速请进来:“可是戴内相打发的人?”昨日便是大明宫掌宫大太监戴权打发人告诉贾珍,说贤德贵妃发动了。
  来报的小黄门似笑非笑,尖着嗓子道:“戴爷爷却顾不上呢,还请贾老夫人、贵妃生母王氏太太即刻进宫!”
  贾母唬一跳,忙问缘故。
  小黄门拧眉道:“贵妃娘娘有孕后,恩眷隆重,娘娘每日都要颇多进食,补益过重,身体发福,生产时便甚艰难。方才诞下公主,眼看娘娘不好,宫中传旨命贾氏椒房进见。”
  贾母听说,同王夫人都大哭起来。
  邢夫人也擦眼抹泪状,尤氏捂着嘴不敢吱声。
  外头贾赦、贾政、贾珍俱已知晓,都面露哀色。贾政进来劝说:“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快快奉老太太去请安罢。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圣恩眷顾,必然不会有事。”
  贾母等人只得收了眼泪,往内室,开箱取衣饰穿戴起来,一齐出厅上轿进宫。
  只邢夫人的车架却被等在府外太监拦住,内侍道:“只传贾史氏与贾王氏入宫,其余闲人不得跟随。”
  把邢夫人气个倒仰,火冲冲的命马车自回东院,因像贾赦抱怨:“人家是贵妃的亲娘,我原比不过,只是老太太见我受这委屈,连声都不出,不止不顾我的脸面,连老爷的颜面也一并都不要了!”
  贾赦正烦心,嫌邢氏添乱,气道:“你没听太监说娘娘不好了!娘娘是家里的脸面,若娘娘去了,整个国公府的面子都倒了,老爷我的脸面要不要有甚要紧?”
  邢夫人撇撇嘴:“老爷只好心对人家,可人家认不认呢?先前顶着国公府长孙女的名头做了娘娘,又要阖族出力建造省亲园子,这园子建好了,她们就不认了!除了省亲那次,往后逢年过节,娘娘赏下的东西有二房的,有东府珍哥儿的,就连二姑娘和琏儿夫妇,也因当日跟着二房过活才有那点子,除了这些人,可有老爷和我的?还不如个家生子爬上去的贾贵人明白事理,人贾贵人还知道尊卑进退,纵使都是些不值钱的料子尺头,也没弄谁厚谁薄的鬼儿!”
  这席话气的贾赦胸口疼,贵妃不亲近大房他心里原就有疙瘩,可这婆娘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更叫人火大。不由得喝道:“蠢妇!她赏那几个银锞子,几块破料子,是在寒碜谁呢!公侯府邸的脸都丢尽了,你还敢拿出来说嘴!滚!”
  邢夫人是被贾赦嫌弃惯了的,这会子屋里又没旁人,并不觉丢脸,摔手回房去了。
  栖鸾殿外太医跪了一地,宫人兢兢肃立,全无半点诞下皇女的喜意,俨然日薄西山之相。
  抱琴穿着鸦青宫装,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指轻轻给床帐中瘫倒的贵妃净面梳发。一应拧布巾、擦手、擦脖颈的活计都是亲力亲为。贾元春双眼紧闭,像是已魂归仙乡一般,不动不言语。
  半晌,“你满意了?”
  贾贵人为她描画柳眉的手一顿,见贵妃仍旧未睁眼,轻笑道:“满意什么?娘娘宽心,御医圣手都来给娘娘医治,娘娘一定能大安。”
  贾元春终于忍不住,猛地睁开眼睛,狠狠瞪进抱琴眼里:“都要劳动贾贵人亲手为本宫描画遗容了,本宫如何大安?”
  抱琴手不停,画完一侧眉毛,还端详一会子,嘴里轻道:“娘娘既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你以为本宫死了你就能得好?枉你处心积虑,倒成了贾氏假女!贾家获罪,你也脱不得干系!”
  抱琴捂嘴轻笑,嫣红的指甲刺的贵妃眼睛疼。
  “娘娘,你怎么不问问我,公主可好?”
  贤德妃撑起的一股子气力,听见这话都散了,半晌惨笑道:“一个天生残疾的女孩儿,就不该被生下来受罪!若不是你费尽心机,我怎会……罢,总归我对不住她,同她一起去了,也算还了她。”
  抱琴冷笑:“托娘娘的福,奴婢这一辈子都不能生育了,这全拜娘娘所赐!当日你落魄,唯有我忠心耿耿,事事亲力亲为,可娘娘却疑心我要害你,还用那样的法子羞辱我……就因娘娘克扣我的药,才叫那病烂到了肚里,我虽命大,却一辈子别想跟人亲近,有自己的孩子。娘娘听我这样,心里是不是高兴些?”
  “既然全是娘娘赐予的,那娘娘合该赔我一个孩子,我不嫌她生有六指,太医说了,只要等她长大些,就可以去除那多出来的一小点儿,叫她和常人无异。我知道公主仅仅生有六指的时候,真是庆幸啊,本以为会是更大的缺陷,没想到神佛还是眷顾我的,这样的孩子,比我想象中瞎眼缺耳朵的好多了。贵妃娘娘,你是不是也庆幸呢?”
  贾元春哆嗦着嘴唇,半晌才问:“你想要孩子?为什么不等等,只要我……”
  “等什么?等你故意把肚子里的公主折腾掉了,只怕还能栽赃给哪个娘娘?这样您就可以悲痛欲绝,陛下看在您痛失胎儿的份上对你算计的事既往不咎,甚至会心生怜悯。娘娘心里想着,南安老太妃恶毒,你虽借着她家怀上龙胎,却最后才知这孩子必有不足,既然生下来叫人耻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落下胎儿,换的君王怜惜。这样就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健康的龙子龙女,为您一生的富贵荣华添砖加瓦。是也不是?”
  抱琴看着贾元春,嗤的一声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我的贵妃娘娘呐,您在做什么春秋大梦!陛下一丁点都不喜欢你,您还巴望着接二连三?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死呢,只要我把您的狠毒和盘托出,就可以戴罪立功了呀。陛下喜爱每一个骨血,饶是这么恶心你,也是想要胎儿安稳落地,正因为我知道你的一切习惯,能不眨一眨的盯着你,保证孩子不被你折腾掉,我才能封贵人呐,这不是恩宠,是报酬。”
  抱琴兴致勃勃的道:“您看,就是我省亲那日,也放不下娘娘,十六个宫婢团团围住,娘娘果然安稳如昔呢。只是现在,公主虽体弱些,却也安康,那娘娘你也该平心静气的,准备启程了……”
  “你!”
  抱琴从匣子里取出口脂,轻轻为元春涂抹嘴唇:“娘娘放心,陛下子息不旺,公主也是喜欢的。我会好好抚育公主长大,她是我唯一的指望,我必定一生一世倾尽全力的护她爱她。”
  一面说一面伏到元春耳边:“你若是还有一点点慈心,就别在给公主抹黑了。陛下容不得你,你乖顺的去了,许是后事还能体面些。”
  叫元春一把抓住她的手,喘着气说:“贾家呢?贾家如何,老爷太太怎么办,还有宝玉,他们怎么办?平安州的事,还有南安王府的事,都是因我的缘故,你告诉陛下,贾家不知情的,你求陛下别降罪他们,你去求!带着公主一起去!”
  抱琴倒竖起眉眼,狠狠将元春的手扒掉,任其摔在榻上,冷笑道:“娘娘还真是情深义重呢,一心牵挂国公府,当日他们把你送到你嘴里‘不得见人的去处’,你不知多少抱怨悲懑,这会儿倒又念生恩养恩了!可是娘娘恨我,故作这遗言,想叫我陪你启程呢吧?”
  元春眼角挂泪,紧闭上眼,再不言语。
  抱琴兀自站了片刻,才又在塌边坐下,依旧给她妆扮,慢慢的道:“娘娘放心,我一个字都不求,贾家与我何干?没了才正好,公主不必有这样拖后腿的外家,贾家是累赘,我只盼着就跟大观园里萧疏景致一般,快快败落了的好,最好能遣返回金陵老家去,好叫我们耳根清静。哦,对了,您进宫那年太太是不是偷着变卖了好大一片族地?唉哟,这可怎么是好,没有了族地,贾家的根基都没有了,这一家子混账蛀虫可怎么活呢?尤其是宝二爷,他那样的俊俏白面模样,倒是可以去给人作入幕之宾的……娘娘您看,跟着你陶冶的,我一个家生子都有些文采了呢……”
  抱琴只顾漫天遍地的胡说,终于气的元春口角溢出血水来。
  抱琴用帕子捂着嘴,赶忙叫宫人:“快,该给娘娘灌药了。”
  等贾母和王夫人遵旨入宫请见时,贾元春已不能言语,只神志还清醒,一味的流泪,直直看向王夫人,嘴微微张开,像是重复什么字眼。
  内宫太监已奏请预备后事,见椒房眷属前来探候也未叫贵妃娘娘有起色,便知是无用了。忙请贾母和王夫人外宫等候,免得冲撞别个贵人,一时各宫妃嫔都来看视。
  贾母拉住宫内大宫女问:“公主呢?公主怎么样?老身可否能探看一下公主?”
  大宫女满面为难,命小黄门快快请老夫人和太太去外宫,一边道:“公主安好,如今先迁到别宫,主子娘娘亲自下命,必然无虞。”
  “陛下和主子娘娘都已嘱咐过,叫太医好生诊治贵妃娘娘,就是不好,也务必要挨过今日。老夫人还是快想些别的法子罢。这话我偷偷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千万别说出去。”
  贾母一听,就知皇家还是看重公主的,恐怕公主生是母亡日,不祥,才要娘娘挨过今日的说法。这一想,悲从中来,为娘娘无福消受而悲泣。即便是公主,皇家都这样看重,若是娘娘好好的,后福就在眼前。
  贾母和王夫人枯等一日,却未见里面传钦天监,心下又涌出希冀来。到日暮十分,宫门要落锁,有太监出来传谕说:“贾娘娘尚且平稳,太医们正用药,请老夫人先行回去。”
  回去家中,邢夫人等出厅迎着贾母请安,又有凤姐,因贾赦传信,不得不回来。只她孤身一个,带着平儿,新生的哥儿与大姐儿,都留在庄子上未归。
  贾母心神俱疲,也不理论,只叫凤姐出来襄助李纨照应家事。
  王夫人讲了贵妃情形,哭得几欲昏厥,满面泪痕拉着贾母问:“娘娘到底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