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探子禀报完消息出去后,朱瑙一转身,便发现谢无疾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朱瑙好笑道:“怎么了?”
片刻后,谢无疾无奈地摇头,终是没说什么。
朱瑙的意图他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明白了——出动十万大军,既是为了河中,也是为了那个上官贤。
上官贤,是陶北帐下的一员猛将,在中原军中极有声望和地位。若能够拿下此人,无论将他剿杀还是将他收降,对陶北以及陶北建立的伪朝都将是沉重的打击!
如今朱瑙与陶北相争,争的不止是进地盘和百姓,更是军心和民心。云阳的大败只是让陶北声望受损,还不足以击垮他,如果再搭上一个上官贤,只怕中原军的人心就散的更快了。因此围剿上官贤,的确意义重大。
不仅如此,上官贤突袭河中府,给了朱瑙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他大可打出为赵芜伸张正义、为河中百信驱逐贼寇的旗号出兵,也能得到更多势力的支持!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们有很高的胜算上。倘若胜算不大,那这次兴师动众就只是徒耗人力物力了。
谢无疾起身走到墙边,对着地图仔细打量起来。
朱瑙说要出十万兵马,显然不打算打奇袭战。他们也的确打不了。那上官贤初得蒲州,必然十分警惕,戒备森严,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因此朱瑙摆出数倍于他的兵马,是打算长期包围城池,打消耗战,耗到城内山穷水尽,城池便可不攻自破——这也是攻克坚固城池时最常用的方法。
河中府毗邻关中,十万大军的粮草可由多路运送,蜀军坚持一年半载当不是问题。以上官贤的人马,想要突围可能性也不大。
最大的问题在于,一旦陶北得知上官贤在蒲州被困,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理,一定会出兵解围!而他们要如何阻止中原军救援上官贤?
谢无疾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划动,低声道:“一旦陶北得到消息,必会立刻调集兵马。他的援军应当会沿黄河经卫州、孟州西下……我们可再出八千精兵,沿洛水绕道,抢先抵达孟州附近,沿途伏击他们的援兵?”
他说出这个想法后,自己的眉头却皱得越发厉害。河南府在陶北治下,他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在半路插入一支奇兵,无论怎么绕路,难度都很大。弄得不好,很可能变成送羊入虎口。
于是他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目光迅速在地图上梭巡,寻找其他的破解之法。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排兵布阵,忽听朱瑙若有所思道:“十万钱应当够了吧?”
谢无疾一怔,转过头只见朱瑙支着下巴,也不知在掐算什么。谢无疾不解道:“够什么?”
朱瑙笑道:“够让陶北不敢出兵救他的爱将啊。”
谢无疾愣住。
十万钱无疑是笔巨大的开支,但军队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吞金兽,十万大军每月的钱粮消耗都不止十万钱。而倘若士卒在战场死伤,损失更是不可估量!如果朱瑙有办法只用钱摆平战场上才能摆平的事,那这些钱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难道说,朱瑙又有什么妙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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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河中蒲州被上官贤带兵攻占、赵芜被生擒的消息也才传入刚刚逃回邺都的陶北的耳朵里。
陶北得知后,不由大喜过望,连声赞道:“好,好!真不愧是我的上官!”
奇袭河中的命令并不是陶北下的,他在逃难的路上哪还能想到这个?那是上官贤自己的决定,并且他做得非常好。
在此之前,陶北和朱瑙都想要以温和的手段拉拢赵芜,毕竟战乱连年,百姓困苦,国库空虚,谁也不愿、不敢穷兵黩武。再则赵芜在河中也坐拥兵马上万,若硬啃不下,反倒会将他推向自己的敌人。
却没想到,赵芜只是个纸糊的老虎,上万兵马中看中不用。上官贤兵行险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竟就把他拿下了!
强占了河中,比起和平收服,自然会有一些弊端。譬如赵芜手下的势力会不满反抗,譬如河中的百姓会逃走避难,官府的交接也会出现不少问题。但是这些弊端和让河中落在朱瑙的手里比起来,全都不算什么了!
自从在云阳吃了败仗,这一路来陶北一直忧心忡忡,吃不下也睡不香。得了这个好消息,以后他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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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殿内。
“陛下要御驾亲征?”徐瑜与数名官员听见这个消息,顿时面面相觑。
两个月前,徐瑜完成了成都府的交接,朱瑙就把他从成都调到了汉中来佐理朝政。
成都府乃是朱瑙发家之地,统治非常稳固,从那里历练出了不少精明强干且忠心耿耿的官员。而汉中刚刚成立了新朝廷,处处要用人,且必须要忠心之人,因此朱瑙从蜀地陆陆续续调了许多官员来此。尤其是徐瑜,他初跟随朱瑙时还有些油滑,缺少做事的魄力,后来独自治理成都府几年,已锻炼得极富手腕,能独当一面了。
“是啊,”朱瑙道,“朕不在的时候,朝政便暂且交给你们打理了。”
这些人打理朝政倒是没什么问题,他们都是朱瑙精挑细选出的王佐之才,各个精明能干。且汉中亦是朱瑙治理多年的地方,不太可能发生内乱。只是……
徐瑜道:“陛下……区区河中,值得陛下御驾亲征么?”
如今陶北才刚刚败在谢无疾的手里,倘若朱瑙这一去,胜了也就罢了,若是万一战事不顺,岂不白白让陶北扳回一城去?
何况那河中府虽说重要,却也并未重要到兵家必争之地的程度,如何就值当朱瑙亲自跑这一趟?
其他官员也劝道:“陛下何必以身犯险呢?”
朱瑙倒是丝毫不怵,笃定道:“有谢将军在,何险可有啊?”
众人:“……”虽说谢无疾确实勇武善战,但这话说的……
朱瑙笑道:“诸位爱卿不必担心。”
众臣一时无话。十万大军,又有谢无疾亲自带兵,朱瑙当无性命之忧。纵有不测,也只是声望和威严受损罢了。
朱瑙既已拿定主意,众人也不好再劝。朱瑙与重臣商量了一番治理朝政的方略,便让众人散了。
等到众官员退下后,朱瑙又命人把陈复招进宫来。
陈复乃是先前被赵芜派来汉中的使者,这半年来一直待在汉中,一面打探汉中的形势,一面为赵芜在汉中周旋,以便取更多利益。可惜他时运不济,眼瞅着荆州大胜后朱瑙终于松口准备拉拢赵芜,赵芜却自己掉了链子。河中这一陷落,陈复这大半年都白忙活了不说,他的处境也变得非常尴尬。
陈复入宫后见了朱瑙,连忙殷勤地下跪行礼:“小人参见陛下。”
朱瑙不紧不慢地问道:“蒲州的事情,陈卿可听说了?”
陈复急忙表忠心道:“小人听说了!赵州牧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为陛下守卫疆土,不想竟遭那反贼上官贤所擒,致使城池陷落。若陛下想要夺回河中,凡有用的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从听说了赵芜被擒的消息,陈复已经慌得几天没睡好觉了。上官贤暂时杀赵芜,是还想利用赵芜使河中府的其他势力屈服。于是摆在陈复面前的有两条路:如果他对赵芜忠心不渝,他可以偷偷赶回河中去,周旋得好没准能帮赵芜留下性命;或者,他也可以选择留在汉中投靠朱瑙,从此以后为朱瑙效力。
陈复纠结过,但没有纠结太久,他便选择了后者——一来,他现在人在汉中,一旦被人发现他有出逃的意图,只怕立刻就会性命不保;二来,赵芜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往后即便能留住性命,也再无前途可言。陈复又何苦为他赔上自己的虔诚?
况且陈复这半年来待在汉中,朱瑙是否治理有方,他是亲眼所见的。他虽然不了解邺都的情况,但是他以他对朱瑙的了解,他愿意赌一次,从今以后,把宝压在朱瑙的身上!
表完忠心后,陈复顿了一顿,道:“陛下容小人再禀一事……小人贱命虽不足惜,然小人族亲尚在河中府。小人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怕上官贤会对我族亲不利……”
陈复是河中的大户出身,陈家在河中府一带颇有声望。朱瑙之所以召见他来,便是因为要出兵河中,若能借助陈家的势力,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不过上官贤若得知陈复为朱瑙办事,想必也会立刻对陈家下手。
朱瑙温和地问道:“你族亲居住何处?”
陈复忙道:“大都在华州。”
朱瑙颔首道:“既如此,你可偷偷随军,不必声张。待大军行至华州时,你先好好安置你所有族人。”
陈复大喜,忙叩首道:“多谢圣上!小人愿为圣上粉骨碎身!”
华州就在河中府最毗邻关中的地方,等蜀军一入河中府,最先抵挡的就是华州。只要上官贤不了解陈复的事,应当不会着急对陈家动手。而得了当地大族的襄助,蜀军在河中想要施展就方便多了。
转眼,十万大军在朱瑙的敦促下已集结完毕,朱瑙、谢无疾等人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向河中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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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十万大军正向蒲州进发?朱瑙还御驾亲征??”上官贤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吃一惊。
朱瑙调集兵马的速度极快,直到大军已经走到半路了,消息才传进上官贤的耳朵里。这让上官贤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了。
十万大军,这是想包围他啊!为了一个河中府,向来以不好战出名的朱瑙竟会如此兴师动众?!
上官贤身旁的亲兵立刻建议道:“将军还是尽快先退回河南,将蒲州交给陆校尉来守吧。”
上官贤略一思索,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眼下我初得河中,形势未定,我断不可轻易退却。一旦我离开,河中极可能被蜀军占领!”
他奇袭蒲州,抢下河中府,为的就是不让这块地方落到朱瑙的手里。如今朱瑙带兵来打,他自己先退了,留下的守军必定士气大损。更何况河中府上下不服的势力还有很多,只有他能用雷霆手段镇压,此事交给手下未必办得好。
虽说十万大军的阵仗让上官贤心里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但他也并没有太多担心。朱瑙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无非是想消耗他,可陶北又怎会对此坐视不理?光凭这十万士卒,就想将他困死在蒲州?只怕没那么容易!
上官贤当机立断地下令道:“时间不多了,通知大军立刻做好迎战准备。命人快马加鞭,马上去邺都向大将军请求援军!”
第260章 黑马军忽然向冀州边境增兵
数日后。
朱瑙正跟随大军缓缓前行,一名探子打马冲了回来。
“陛下,”探子道,“东路发现河南兵的踪迹,谢将军已经派人去追了!”
那些河南兵八成是来打探他们军队动向的,既然谢无疾已经有所防范,朱瑙自然什么都不必担心。他笑道:“朕知道了。一切照谢将军的意思办便是。”
蜀军入境河中府后,陈复就顺利找到了自己的族人——上官贤还没来得及冲陈氏下手。而陈氏乃是河中当地的大家族之一,和河中其他各方势力都能攀上关系。于是朱瑙就以陈氏为突破口,对本地的势力威逼利诱手段频出。有陈氏牵线,又有十万大军的威压,蜀军几乎没有碰上反抗者,顺利过了华州,正直奔蒲州城而去。
上官贤试过在半路上阻击他们,但谢无疾身经百战,对任何可能布下埋伏的地方都进行了仔细的搜查和防备,令上官贤的阻击难以施行。而且双方兵力悬殊过大,上官贤也不敢冒险,已经将主要兵马都调回了蒲州,准备在蒲州抗击敌人。
再过两三天,蜀军的主力也将到达蒲州了。
朱瑙望着前方的茫茫山林,淡定道:“不着急赶路,让将士们加强戒备。”
“是!”传令兵忙跑下去传令了。
……
……
邺都。
天色渐晚,陶北回屋正准备歇下,屋外忽有亲随通报:“大将军,有蒲州发来的急报!”
陶北听到蒲州二字,不由一愣,立刻重新将衣服披上:“快呈进来!”
上官贤是一个很可靠的人,能力极强,若非有特殊情况,他不会送急报来。
不片刻,急报被呈了上来,陶北借着烛火的光匆匆看完,顿时脸色大变:“蜀军出兵十万进攻河中?!这,怎么会这样!”
他还在为上官贤得了河中而感到高兴,这还没过多久,蜀军居然就有了这么大的动作。算算从蒲州送信到河中的时间,只怕现在蒲州已经被蜀军包围了!
陶北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很快冷静下来,略一思索,立刻道:“走,去找张太师!”
张太师,便是化名张灵的张玄了。自从陶北扶植朱新登基之后,便将张灵拱上了太师的高位。不过太师分位虽高,名义上可辅佐天子治理朝政,但实则从前朝起这职位就是一个虚职,朝政大权一直掌握在陶北和他自己的亲信手中,张灵根本沾不到多少。
陶北要的是个傀儡皇帝,连带着小皇帝身边的人他也不敢重用,唯恐有朝一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虽说小皇帝朱新身边只有张灵一个人,他也没有放松因此警惕。但他又倾慕张灵的见识,因此以高位虚职供起来,实则仍把张灵当做一个谋士来用。
这夜深人静时分,张灵也已经睡下了,被手下吵醒,说是陶北到访。他吃了一惊,只能起来迎客。
张灵换上衣服来到大堂,陶北已在堂上候着了。张灵问道:“陶大将军怎会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陶北沉着脸道:“先生,我方才收到蒲州急报,朱瑙亲率十万大军,包围了蒲城。”
张灵顿时愣住了。
陶北问道:“依先生之见,朱瑙是何意图?陶某当如何应对?”
在此之前,张灵曾帮陶北分析过几次朱瑙的行事做风,他似乎较常人对朱瑙更为了解,因此情急之下陶北便先来请教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