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晅的老家在古城区, 临近运河, 白墙黑瓦,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河水玉带一般链起了吴州与外界的联络。
陆晅提前给妈妈打过电话, 所以中年女人也一早就候在门口, 翘首以盼儿子一年一度的春节归乡。
工作性质,外加性格使然, 陆晅鲜少回来,一个是没时间,一个是太独立,这孩子向来省心。
这次他在电话里难掩兴奋地说要带个小娘鱼回家,陆母虽有点意外,但细想过后,会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上回去杭城看住院的儿子,他就行迹可疑, 死里逃生后第一件事就借手机给人家姑娘报平安, 用完立马删除所有信息,生怕他这个妈妈有所干涉和骚扰。
孩子大了。
陆母心头泛起一丝酸涩, 但更多的是欣慰,期盼。
他们母子平常交流不多, 许多事都是陆晅自己做主, 譬如买车。
所以当一辆银灰奔驰车徐停在她面前时, 陆母还有些纳闷,她担心会挡着儿子进家,刚要上前驱人走,前排驾驶座门已经打开,走下来的,可不就是她惦记着的儿子。
她惊讶喊:“陆晅!”
她估摸着是他买了新车,没多问。车瞧着不错,外形高,内部空间估计也够宽敞,以后有了小孩也不会拮据拥挤。
陆晅笑应:“妈。”
他只叫一声,就快步绕去副驾,想为同行的人开车门。
何曾见过惯常疏离的儿子对一件事,一样东西,一个人这般上心,唯恐慢了的细致周到,陆母一时有些发怔,只静静等那女孩子露面。
她紧张地摸了摸发,她今天挽了髻,穿了新衣,暗红风衣,是简约又能提升肤色与气质的款式,只希望给儿子对象一个体面好印象。
她听见儿子与她说话,女孩嗓音年轻,明朗。他问她坐得累不累,她说能不累吗?屁股都要坐扁啦。
陆母也被逗笑,看来还是个活泼孩子。
陆晅开了后备箱,女孩亦步亦趋陪着,陆母也迎上前去打算帮拿,她们总算有了第一次照面。
陆母速看她几眼,不敢冒犯地多端详。
儿子的女友,与她想象中有些出入。
可能因为她看起来太小了,也许是过高的儿子衬得,她人很小巧,五官精致,黑眼仁透出股机灵劲,瞧不出具体年纪,说还在上学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女孩很素净,穿搭也清清爽爽,是会让人有眼缘的类型。
她一直以为儿子喜欢那种秀气端庄的,果然还是她这个当妈的过于失职,了解太少。
陆晅拎出大包小包,眉峰微挑,介绍起她:“我妈。”
他拍了下女孩背,迫使她上前一步,继而望向陆母:“这,玄微。”
玄微按照预演的那般表现,客气颔首:“阿姨好。”
陆母也莞尔:“你好。”
她伸手想帮儿子分担些行囊,被他扬臂格开:“没事,我拿得动。”
陆母无疑是忐忑的,一时手不知往哪放合适,最后只能拨了下耳边碎发,招呼:“那赶紧进去坐,我烧了些晚茶,你们路上辛苦,先填填肚子,稍微弄点吃一下。”
说完就转身进门。
身后儿子和女友还跟小孩子一般打闹逗贫。
“走了。”
“我自己会走,你别拱我。”
“我哪拱你了,你看我还有手吗?”
“帮你拎你又不要。”
“哪有儿子要妈拎东西的,你怎么不帮我拎?”
“你得开口跟我说的。”
“我可请不动你这尊大佛。”
“我、帮、你、拿!快点拿过来。”
“不用了,哪有男朋友让女朋友拎东西的,还是男人吗?”
“我发现你这人严重有问题。”
……
陆母掩唇,憋笑憋得慌。
进了门,玄微环顾四下,陆晅老家是典型的中式风格,家具多为红木材质,品质不俗,看着也有些年代了,墙上挂了不少山水画,山岩错落,水瀑濛濛,颇为栩栩如生。诸多细节,都是书香门第的味儿。
陆母叫他们去沙发坐下,她提前煮了桂花酒酿小圆子,还闷在锅里,打算盛给他们充饥。
陆晅要跟去厨房,被母亲关到了移门外,严声叫他陪着自己女友。
陆晅只能作罢,笑着回了茶几旁。
茶几上摆着果盘,他随手拿起一只黄澄澄的丑橘,一边剥皮一边问:“怎么样?”
玄微瞥他细长手指:“什么怎么样?”
“跟我妈妈见面,感觉如何?”
玄微想了想:“挺好的啊。”
陆晅淡笑不语,橘子皮被他撕成大小同等的六片,花儿一样开在他掌心,他掰开一瓣剔黄的橘肉喂过去。
玄微要拿手去接,他抽回去,摇头,“嘴,来。”
“……”玄微瞪他一眼,嗷一下张口,凑上前去,要将他手心橘瓣拿下。
陆晅忽然抽手,送进自己嘴里,神色欠扁地嚼起来。
玄微瞥了眼厨房里的忙碌身影,不好发作,只点点头,目光告诫:行,你行,等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晅又喂了一瓣。
玄微岿然不动,旁若无人,这次绝对不信他。
陆晅哼笑,快杵到她唇上:“行了,不逗你了,吃吧,很甜。”
玄微半信半疑,恶狠狠斜着她,隐怒意味不言而喻。
陆晅笑的更开了,眼神真挚:“真不骗你。”
玄微这才衔走,磨牙凿齿,简直是要把这个趁人之危的臭男人生吞活剥。
天啊,好可爱啊。
陆晅心神一动,回头瞟了眼厨房,确认妈妈还背对着这边,他倾头,蜻蜓点水一般,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下。
玄微懵逼地眨眨眼,旋即反应过来。她忍耐有限,要重拳出击,男人把手里的橘子花当盾牌,“吃吃吃,给你吃。”
玄微这才没好气接过去,享用起橘子。
这时移门轻响,陆母人也出来了,她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只白瓷碗,女人面容也如白瓷般温温润润。
玄微发现陆晅跟她长挺像,所以眉眼才会这样秀气。
陆晅起身端碗,先给玄微一份,而后拿走自己的,他没坐下就舀了一口品尝,也不管烫不烫,他嘶了声,夸奖道:“哇,自家酿的桂花酒酿就是香。”
陆母面上微微一笑,完全没管儿子,只望着玄微:“小……”她掂量着称呼:“小微,你吃啊,不够锅里还有。”
小微。
头一回被人这么叫,玄微头皮轻微发麻,还有些不适应。
毕竟更多的时候,别人称呼她都是本名,要么就“神龟大人”,“小王八”……
“好。”桂香扑鼻,玄微也憋得慌,应了声也握起勺子。
就在陆晅以为她要咕咚咕咚把整碗小圆子喝下肚时,玄微却斯文得像换了个人,一勺一勺舀,平心静气,淑女得仿佛被谁附体。
原来她不是不当人,是要看面对谁,在何方。反正在他跟前,她是根本不把他当人。
不知道该用“呵。”还是“吓!”才能恰如其分地表明当下心境,总之他收获很大。
他完全对她刮目相看,甚至还有点吾家有妹初长成一般的长兄骄傲。他咳了声,努力敛色,不好让自己笑意太猖獗:“好吃吗?”
“好吃。”玄微点头,笑容比桂花酿还甜。
陆母也看着一脸慈爱笑,问她名字:“小微,你名字是什么玄,什么微。”
玄微从善如流:“玄武的玄,微妙的微。”
“这姓氏倒少见,”陆母手叠在腿面:“你名字很好听。”
玄微问:“那阿姨你叫什么?”
讶意在陆母脸上一闪而过,因为面前女孩毫不避讳的提问。自打结婚,她成了陆如绪的妻子,成了陆晅的妈妈,深居简出,交友圈子也都是周边年龄相仿的小姐妹,不太有晚辈会主动询问她本名:“我叫苏兰序。”
玄微道:“你名字也很好听。”
苏兰序不好意思地抿唇:“还行吧,陆晅外婆取的。”
玄微又问:“那阿姨现在做什么呢。”
苏兰序愣了下:“我啊,”她自嘲:“闲人一个,家庭妇女。”
这女孩性格直爽大方,忽的这样问,略往深处想,不是没道理。
兴许在担心他们将来成家,她这个当妈妈的,会因为无所事事去插手他们两口子生活,亦或者在暗示她希望她今后能够帮忙带小孩。
苏兰序早放任陆晅惯了,好不容易将儿子养大成人送出去,赋闲两年,不被束缚手脚,能有时间倒腾些自己的兴趣爱好。她可不想那么快又故地重访,重启另一段关乎孙辈的、还相差无几的人生循环闯关。
太索然了。
她不想再回去,再变回那只日复一日踩着滚筒努力狂奔却毫无盼头的仓鼠。
即便他们真请她,她也会找借口婉拒,只出钱不出力。
苏兰序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只轻巧改口道:“说闲其实也不闲,还要照顾陆晅外婆。”
玄微:“……”
怎么不按她的套路出牌?为什么不来问她工作?这样她就可以隆重搬出自己金光闪闪的人间身份了!虽然是假的!
可惜陆晅接下来的反应让这场座谈会越偏越远,他蹙着眉问:“外婆怎么了?”
苏兰序抿了口水:“还是那个病,加重了,我把她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