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俞怒道:“但我们没有害人性命!贵派行事如此残忍,不怕传到江湖上被人耻笑吗?!”
赵定权阴笑道:“那……不传出去,不就行了?”
他说着一摆手,周围一阵轧轧的响声,林间竟是升起了数张结满倒刺的巨网,将众人围在中间。
高秀林惊骇欲绝,只觉得手心当中都是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刚才担心的危险,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而且更讽刺的是,这危险并非发生在魔族敌人的身上,而是出自于他们所谓的“白道人士”自己。
万俞脸显惊怒之色,一边持剑用力在旁边的巨网上砍了一下,一边怒斥道:“你们竟然早有准备,要杀人灭口!”
常山派并不是什么实力雄厚的大门派,这次恐怕也是下了血本,那巨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然砍之不断。
赵定权指挥手下的弟子上前急攻,眼看计谋得逞,不用辛苦寻找深入,就得了这么多现成的宝贝,不由得意非凡,深觉自己高瞻远瞩,实在英明。
他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紫色的雾气与山林中回响,余音简直是绕梁不绝,一波又一波地向远处传去,重重叠叠,听的人头晕目眩。
有个常山派弟子听不下去了,轻声道:“掌门师兄,我知道您开心,可是笑几声就得了。这个笑法,一会真的把什么魔族的人引过来,咱们可招架不住啊!”
赵定权脸色微变,也有些慌,低声道:“我嘴都闭上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笑的!”
那名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惊道:“不是您,那是——”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目露惊恐,脸色发青,忽地把嘴牢牢地闭上了。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极度的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笑声不绝,张扬嚣狂,盘旋在众人头顶上方,如同春雷穿霄,霹雳作响,震得整片天空都仿佛摇摇欲坠。
紫雾忽聚忽散,树木扭曲伸展,地面泥土崩裂,从缝隙中涌上一束束灼人的烈火,无数珍宝转眼之间化为灰烬。
周围的环境转眼就变得如此恶劣而可怖,人们身处其间,更是苦不堪言,被笑声震的头痛欲裂。
有不少人立足不稳,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耳朵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赵定权作为掌门,勉强还能扶着树干站稳,但脸色早已苍白如纸。
他仓皇四顾,喃喃低语道:“邶苍……魔君?”
“本座向来欣赏有眼光的人,却厌恶毫无自知之明者。”
终于,笑声停止,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上门做贼,反倒在主人家打起架来,诸位——真是丝毫不把本座放在眼里啊!”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传说中的大魔头,嗓音既不苍老,也不沉厚,反倒清越铿锵,依稀竟含着种朗朗少年的傲气和清狂。
但即便如此,周围那股沉冷、阴郁,与带着血腥的威压,却是挥之不去,沉沉地压在肩头,仿佛直接从地狱魔渊之下带出来的死亡气息,让每个人都无力挣扎,也在此刻真切地意识到了魔君的可怖。
真人没有露面,竟然已经被压制到了这样的地步……不行,总不能坐以待毙!
万俞低声道:“他为什么不露面,是不是还没有实体?咱们趁着这个机会……”
高秀林倏地打断了他的话:“万大哥,你看——”
万俞也听见周围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脸色一变,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的紫雾当中,有一队队的魔兵魔将走了出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随之被逼到包围圈里面来的,还有不少本来在别处收集宝物的修士,各个面色惨白如纸,显然也被刚才的大笑震出了内伤。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魔君虽然已经把他们抓了个正着,但却似乎等待什么一样,也不急着处置,只是不紧不慢地耍弄。
一帮修士们像待宰的鸡鸭一样,被脸色死板目光冷沉的魔族将士围拢在中间,进退两难,面如土色。
有人把心一横,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高声问道:“敢问魔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敢问的,一语过后,周围却是死寂。
邶苍魔君那边半晌无语,那人却感到暗处似乎有双眼睛在幽幽打量着自己,只觉毛骨悚然,浑身战战。
片刻之后,邶苍魔君了然道:“哦,我知道了,阁下乃是‘雨恨风愁’关赛飞。——嗯,名号叫的响亮,可本座看你即便是今夜忙着簪花带粉,也未见得能争个第一。怕就怕杀了哥哥,还有兄弟,枉费功夫。”
这“雨恨风愁”的名头,原是出自辛弃疾《柳梢青》中“年年揽断,雨恨风愁”一句词,词中的最后一句便是“今夜簪花,他年第一,玉殿东头”。
世人皆说这魔君凶神恶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但他谈吐间竟然意外的斯文,还带着半分书生的酸气,嘴倒是刻毒的很。
这关赛飞虽是男子,但平时素爱涂脂抹粉,偏生还最忌讳别人提到这点。
容妄偏捡他的痛处戳,关赛飞原本应该大怒,但他听了对方的后一句话,脸色却倏地变了。
——这魔头竟然道破了他数年前暗害结义兄长之事!
关赛飞身边的人猛一转头,指着他怒问:“大哥是被你给害死的?!”
容妄自言自语地说:“沈灵吉,你是关赛飞的结拜兄弟,江南沈家的人。哼,这么急着来我离恨天寻宝,怕是沈家那几处产业底下藏着的人命掖不住了罢?还有旁边那位剑上滴血的赵定权赵掌门,一脸的假模假式,看着是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暗地里跟门下弟子通奸,怎么,给他攒家业呢?”
沈灵吉前一刻对着关赛飞还是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没想到转眼自己的秘辛也被容妄明明白白点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转眼四顾,却发现周围的人都是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大有畏惧之态。
这见鬼的魔君,多年未返人世,却不知如何将他们的事情知晓的这样清楚!
在江湖上混,活的就是个声望地位,如果真的任由他这样一一将各人的丑事当众揭穿出来,真还不如立时死了来得痛快。
赵定权心中发狠,干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手腕一翻,从他的袖中飞出数点寒芒,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容妄语音传来之处疾飞而去。
这袖里银针的尖端含有剧毒,对普通修道之人无用,专门用来克制魔物,动用起来无声无息,极难察觉,是赵定权特意留的保命之物。
而此刻,他眼见再让这位魔君说下去,只怕自己的里子面子要全部丢光,即使活着出去以后也没脸见人了,所以狠了狠心,干脆打算搏他一把。
眼见暗器已经发出,对方却好似丝毫没有察觉,赵定权心中暗喜,正以为得计,却忽然觉得眉心一麻。
紧接着,双目、喉下,同时传来刺痛。
赵定权长大了嘴,但因为咽喉被刺,竟是一点声音都难以发出。
他身边的另一名常山派弟子无意中一转头,觉得不太对劲,便向着赵定权低声问道:“掌门,您怎么了?”
赵定权只是张大了嘴不答,眼中缓缓流下了两道血泪。
那弟子终于意识到不对,惊的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掌门!”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们这才纷纷侧目,赫然发现赵定权脸上扎着好几枚银针,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有胆大的人上前一步,试了试他的鼻息,惊恐地发现,对方竟然已经死了!
不管他人品如何拙劣,毕竟是掌门,这事一出,常山派顿时乱了,有名弟子莽莽撞撞去拔赵定权脸上的银针,这一看,却不由脱口道:“这、这不是掌门防身暗器吗?”
赵定权自然不可能自己杀了自己,那名弟子这话一说,已经有心思敏捷的人意识到,多半是他不自量力,偷袭魔君不成,反倒被反杀了。
可怕的是,整个过程竟然无声无息,即便是跟他们距离最近的人,都丝毫没有察觉。
邶苍魔君竟然果真如此不留情面,抬手便杀了一派掌门。他们若是再不联合起来拼上一把,恐怕今日真的是要全军覆没!
第38章 浓华如梦
方定师太心念急转, 拔出剑来怒斥道:“邶苍魔君, 你竟敢如此张狂!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大伙一起上,跟他拼了——”
“拼了”两字刚刚出口, 四下忽然呜呜作响,一阵狂风卷地, 几乎刮的人睁不开眼睛。
方定师太下意识地用衣袖在脸前挡了一下,却觉一股莫名的大力袭来,持剑的手忽然一空。
目不能视物的这个瞬间, 方定师太只觉近在咫尺之处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呼吸, 她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努力睁开眼睛想看,胸口处便已经传来了尖锐而冰冷的痛意。
那风乍起乍停, 人们再转头看去,发现方定师太已经被人当胸钉死在了树上。
转眼之间,连杀两人,神出鬼没之间, 他们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未知的死亡笼罩了所有的修士,使得他们再也不敢与之相抗。
一部分人本来已经响应方定师太的号召,准备向容妄发动攻击,这个时候却是呛啷之声不绝于耳,都纷纷将手中兵刃扔到了地上。
有人甚至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道:“魔君,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 闯入了离恨天,但只是求财,并无恶意!我这就把从这里拿的东西换回去,还请魔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高秀林本来就后悔来了这里,此时看见他们的举动,更是觉得一阵脸红。
只听邶苍魔君冷笑道:“所谓名门正派,不过如是啊!”
话音方落,只见万千利芒从紫雾中化现,一时之间宛若鬼域寒潮狰狞暴涨,遮天蔽日而来!
霎时间四下昏黑,风凄雨厉,噬人的威压当头而至,扭曲筋骨,震慑心神,似乎要直接把包围中蝼蚁一般的修士碾压成粉末。
高秀林只觉得胸口窒闷,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内息如沸,像是一团烈火在炙烤着五脏六腑,同时身体外部却又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寒。
冰火两重天,内外夹击,痛苦煎熬到了极致,却偏偏连晕倒也不能,只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我要死了吗?”
——高秀林这样想。
而就在此时,天光乍然一亮!
一道剑气携万丈金光瞬间袭来,煊赫如日月同辉,天空中云气翻卷,黑气转眼散尽,阳光透云而落。
剑气直逼邶苍魔君话音传来之地,那边也是一道紫芒骤亮,两股庞大力量相冲,流云与日光之间,竟淅淅沥沥落下一阵小雨。
一时间,林中半透明的紫雾飘荡,雨滴折射出的霓虹架起,竟是美不胜收,动人心魄。
修士们身上的痛楚威压尽去,都知道自己刚刚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满头冷汗,纷纷瘫软在地,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邶苍魔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方才,似乎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来者何人?”
刚才剑气袭来的方向,响起一声轻笑:“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仿佛就从耳边传来一般,又顺势落到心间,轻轻一拨,让人莫名其妙地也跟着愉快起来。
紧接着,在青天与紫雾的交界处,一抹流岚般的身影徐徐出现,转眼即到面前。
此刻细雨方止,霓虹未散,日光倾城而来,漫天潋滟华光,他就这样穿破亮灿灿的金色,从从容容地踏入林中。
白衫广袖落如流岚,在涌动的云雾当中飘飘若舞。
随着这人的脚步落下,周围邪氛消融,面前云霞铺道,两侧千树盛放,漫天花雨飞扬。而所有人身上的名器神兵,也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战栗的嗡鸣,收敛锋芒。
这阴森诡谲的离恨天,竟在转眼间充满了勃勃生机。
随着此人的面容逐渐清晰,几乎所有的人都为这幅倾世容颜而屏息凝神,不知为何,就连邶苍魔君,在问过那句“来者何人”之后,也不说话了。
“著柳风柔,露红烟绿,阳春已至,正是待客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