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王大将军的任命是黄少将军亲自选任的。”叶修远说着看向她,道,“大天师,下官如今二十有六,却还是个济南府的府尹,说到底还是个普通人罢了。不比大天师这般天纵奇才,当真想不了那么多。大天师若是想知道,有机会,下官见到王大将军问一问就是了。”
说她天纵奇才……“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女孩子说着笑了笑,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见半点羞怯,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叶大人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而后殿试得先帝钦点状元,可见书还是读的不错的。”
这样的夸赞……不比卫瑶卿能承受的住,叶修远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连声道:“不敢不敢……”
“你二人互夸的话晚一些再说吧……”大早上便不见了踪影的裴宗之这时候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向卫瑶卿,“有些消息过来了。”
卫瑶卿忙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裴宗之道:“对你都是坏消息,没有好消息。”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卷外头绑了红线的纸条。
还没从大天师的“夸赞”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叶修远看了便是一愣,随即惊慌失措了起来:“你……你……”这不是应当放在他书房书桌的暗格中么?他同世族京城那里传递消息就是通过这个来传递消息的。
对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裴宗之神色淡淡的说道:“我今日起得早,便在府衙逛了逛。见叶大人大早上匆匆出门,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关上,便顺手做了个好事。谁知道有端茶水的人自己走了进来,我这么大个人他也看不到一般,直将东西放叶大人书桌里了,我便又日行第二善替你拿过来了。”
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将叶修远传消息的方式、对接的人选说了出来。
叶修远唉声叹气的坐回了椅子上,都这样了,还能如何?原本以为这两个人之间,这位大天师更难缠,比起大天师来,裴先生也不过是话少了一些,好吃了一些罢了,哪知道这位平时不捅娄子,关键时候来了这么一下。他破罐子破摔的想,下回要回禀几位老太爷换个传消息的方式了。
“叶大人这边收到的坏消息是我们在临江城抓的那几个江湖术士准备来济南找你‘叙旧’了。”裴宗之说着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愣了一愣,一巴掌将手边的案几拍碎了一地:“崔璟也真是没出息,几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崔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这样子……叶修远暗暗心惊,见状,忙上前问道:“大天师,是不是有麻烦了?可要下官帮忙?”叙旧叙旧,说的好听,怕是寻仇吧!看这位大天师脾气古怪的样子,想也没少得罪人。
“不必,私事罢了。”卫瑶卿摇头拒绝,想了想道,“说不准他们是来帮忙的也说不定。”
还帮忙?叶修远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下去,又问:“裴先生,除了这个消息之外呢?”
“洛城山林关告急,向临鲁关求救,临鲁关一万兵马已经过去了,不过这么点人马或许还是无济于事,洛城城破在即。”裴宗之对她说道,“也许这才是匈奴人为什么围城的原因吧!”
女孩子沉默了下来,手向身后一伸,一张大楚的舆图拿到手里摊展开来,屋内几人围了上来,低头看向那标示的分明的舆图。
“大楚主军不是还在这里么?洛城山林关又怎会告急?”女孩子翻了翻手里的书道,“这兵法写的太玄乎了,我看不懂。”说着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叶修远本能的伸手一接,接了过来,见是一本《孙子兵法》,这个时候看《孙子兵法》?什么叫临阵磨枪,他算是见识到了。不过,这位大天师好像于此道上并不行。
“应该是分了人马从嘉御山过去的。”倒是平日里惜字如金的裴宗之开口了,修长的手指在两军对垒的山脉处划了一划,“嘉御山天险,宜攻宜守,要包抄到对方后路是不可能的。可若是陈善的人马走过嘉御山脉,往前二十里就是山林关洛城。且不说大楚主军前有西南主军纠缠,难以撤退。就算要撤退,大楚主军身后是断流峡谷,要越过峡谷回去营救,必须搭桥,若是此时折回,西南主军只要在后头跟着,趁着大楚主军过桥时动手,大楚将兵败如山倒。所以大楚主军不能撤,只能让山林关向临鲁关求救。”
卫瑶卿拖着下巴恍然大悟:“难怪黄少将军要将王大将军这样的人派到临鲁关来了,临鲁关有这么多人马,还有个如此了得的主将原来是有缘由的。”
“不错,两军选择在嘉御山驻守,大楚主军是在攻位,陈善却是守位。”裴宗之说道,“所以黄少将军不能退,只能攻,你是不是觉得王大将军被派到这里有些奇怪?这就是缘由。”洛城被围一事,想来主将黄少将军并非没有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叶修远听的瞠目结舌,若不是场合不对,当真要拍手称赞了,在裴先生没进来之前,大天师口中嚷的不就是“王大将军被派到这里有些奇怪”嘛!
“可现在王大将军来济南城救急了。”明白了的卫瑶卿这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若是转头去救山林关之危,前脚一走,这下匈奴人必然后脚就围攻济南城,他走不了了。”
这时,叶修远的声音插了进来:“匈奴人不是派陈硕大人来做说客的嘛,听闻文渊阁十儒个顶个的都是口舌极其厉害的人物,不如让陈硕大人出马拖一拖呢?”
这种时候谁还管陈硕?不过叶修远一提,卫瑶卿倒是想了起来,对他道:“陛下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派陈硕大人同三十武士出使匈奴做说客。”
叶修远随口接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那些武士死了,陈硕跑到你这里来了。”
叶修远只觉背后一凉:总觉得听起来,陈硕大人跟个扫把星似的,跑到他这里,还带了匈奴人过来围城。
第1019章 入关
“陈硕大人若是有事自会同我们联系的。”女孩子说着朝叶修远笑了一笑,道,“听说陈硕大人被匈奴人奉作座上宾,想来不会为难陈大人的。”
叶修远干笑了两声,这倒是真的,只是这么一来,怕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战局罢了,陈大人更说不清了。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不对啊……”安静了片刻之后,叶修远忽然叫了起来,“如此说来,这些围城的匈奴人是和陈善他们合作了?”这不就是里应外合么?
“居然同匈奴人合作,不过为了区区一座洛城,就做出此等事来,简直叫人不耻。”叶修远虽是个文人,骨子里却也有几分气性,待反应过来,语气中满是怒火,“我原以为他陈善也是个天下枭雄人物,没想到竟做出了这等下作之事,真是,真是……”
“你想评判陈善一会儿再说,以我对那位新任单于殿下的了解,他相助陈善,什么也不拿是不可能的。”卫瑶卿暂且打断了叶修远的怒火,看着舆图道,“他不是白白折损自己人马为陈善做好事的人,陈善定然许了他什么。”
“匈奴那里传来的消息他们确实按兵不动,留足了兵马,我有预感匈奴留足的兵马或许这一次要比以往走的更远。”他们从匈奴那里最近收到的消息还是在两天前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宗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舆图:“如果陈善肯为匈奴人大开方便之门,确实可以走的更远。”
“你是说引匈奴人入关么?”卫瑶卿不过转了个念头,就明白了,“不太可能吧!陈善这样的人……”若有志于天下,有引匈奴人入关之举,就是有朝一日真成了天下之主,这也将成为陈善抹不去的污点。
叶修远还在陈善这等枭雄居然与匈奴人合作的气头上,闻言便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呢!连匈奴人都可以合作了,引人入关之举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一切还不曾明朗,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而他们如今在城中可以做的,就是组织百姓准备御敌,暂且安抚住民众的情绪。
城外战火连天,济南城内倒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卫瑶卿出了府衙,同裴宗之在街头看着百姓进出,一切如常中却少了几分平日的悠闲,多了几分凝重。因为王大将军来的迅速,所以济南城并没有引起什么慌乱,百姓情绪也很稳定,甚至自发搬出了自家多余的物资为护城出力。
叶修远倒是满满书生意气的模样,即便是同他们走到大街上,还是满脸的不忿。
“叶大人,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百姓若是见了父母官此等脸色,怕是要起不必要的担忧了。”卫瑶卿见状便对他说道,“济南城还算好了,你不妨想想如今洛城的情况。”
原本黄少将军定下的助攻洛城的临鲁关兵马和主将都到济南来了。洛城人手不足,被陈善的人马收服也只是时间问题。
提到洛城,原本以为叶修远脸上的情绪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他更是长吁短叹了起来。卫瑶卿也不再理会他了,而是转头看向带着几分凝重之色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不语。
也许这一次裴宗之说得没有错,陈善当真肯给匈奴大开方便之门了。
“我倒是不曾想到,你对兵家居然如此了解。”沉默了片刻,卫瑶卿对身旁的裴宗之说道,“若没有实际寺横插一脚,兴许你也能捞个将军当当。上场杀敌,那凯旋回城时生的如此好看的英雄定能迷倒满城的少女。”
裴宗之道:“她们喜欢不喜欢我与我无关。”他说着朝她看了过来,“我就是不当将军,不是英雄,你也喜欢我。”
“真是好大的脸!”卫瑶卿抱着双臂哼了一声,“明明是你被我魅力所迷倒,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险,我才勉强喜欢你的……”
裴宗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反驳。
两人走了片刻,一辆去给守城官兵运粮水的板车经过,推板车的百姓没有推稳,眼看就要翻下来,裴宗之顺手扶正了一些,而后缓缓开口道:“天下擅兵法打仗的人很多,但实际寺修国祚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暂时当不了英雄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
他又道:“我学兵法也是为了修国祚,好提前预知两军形势。”
卫瑶卿问他:“那你觉得陈善会为匈奴大开方便之门吗?”
“会,不然方才我也不会说。”裴宗之想也不想便道,“非常时机,陈善会采取非常手段。我看过他曾经的征战经历,在黄定渊横空出世之前,他被称作大楚的将星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于兵家一道上有极高的天分,以少胜多的战役数不胜数,甚少有败仗,自然清高气傲,但看人要看逆境之中。他有失败过,虽然次数不多,但有迹可循的失败他的应对都是一样的。”
两人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卫瑶卿追问:“说说看呢?”
“就以延礼太后为例,他当时是屈服的,甚至一忍多年才来报仇。”裴宗之道,“他能屈能伸,善隐忍。这种时候,与匈奴合作确实能叫大楚主军来不及应对,兴许对于他来说,为匈奴大开的方便之门是暂时的屈辱,他会想着来日十倍报回去,但不是现在。”
“如此听来好像有几分道理。”卫瑶卿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你对陈善倒是了解的很透彻。”
“你知道的,原本在实际寺预测的国祚走向中,他将会是改朝换代的重要棋子。”裴宗之伸手揽在她的肩头,“你擅长在于阴阳十三科,科科皆通,张昌明这般培养你也是基于你这样的天赋而行的,从这方面来看,他的做法是对的,掌管阴阳司的大天师确实不能有全然不懂的一科短板,你这般科科皆通的人委实是大天师的最好人选。而我从小到大只要学一样,为了将这一样学好,我还学了很多来将这一样修的更好。在师尊所算的国祚中,每个重要人物我都研究过,陈善更是其中的重点。”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对他道:“是不是研究之后,更发现此人很了不得?”
“其实,撇去阴阳术不看,比起张昌明清白孤傲,你与他行事作风在某些方面更相似。”裴宗之想了想道,“但性格却又截然相反。也许是因为自幼经历不同也可能是别的缘故。你的底线我知道在哪里,他的我却看不到。”
卫瑶卿笑了笑,看向前方,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管如何,张家的仇一定会在我手中了结。”
……
……
与洛城一样陷入慌乱的还有长安城,一封来自边境的急报直奉天子堂前。
朝堂之上百官早已炸开了锅。
“匈奴弃边境五城于不顾直捣我中原腹地!”
“简直奇耻大辱,以往匈奴人再猖獗,就是往前四十年,内有陈王造反,匈奴人也不曾入我中原腹地过!”
“他们这是见识过了我大楚盛世,所以看不上边境五城了?他们想要哪里?是洛阳、金陵、上京还是我长安?”
“事已至此,更该想办法应对才是,而不是我们站在这里用嘴应对!”
“说到用嘴应对,咱们的陈硕陈大人呢?去了匈奴,随行护卫都死了,就他一人活了,一转头跑去济南又带了人去围城?莫不是被人招安了吧,做了匈奴的大人……”
“这个……应当还不至于。”有人在一旁插了进来。
正激动说的唾沫横飞的大人突然被人打断,正不高兴着想要反驳,抬眼一看见是徐长山,便也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一转头说起旁的来了。
“诸位,这里是朝堂,不是国子监的辩学堂,不是看谁口舌争锋辨高下的时候了。”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徐长山开口喝住正说的起劲的百官,扬声道,“诸位若是想辨,下了朝尽可来找徐某辩论,这朝堂之上,还是该想对策才是。”
乱哄哄的朝堂蓦地一静,论吵架谁又比得过他徐长山?他摆下这样的“擂台”,着实让人生出了后怕之心,激烈的争执也渐渐停了下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脾气倔的仍不肯罢休:“那陈硕怎么说?听说都当了令使去向身在济南的大天师传话了。”
回答他的却不是徐长山,而是王司徒:“陈硕只是事情没有办好罢了,至于匈奴的大人……人家都说了,要请也要请大天师这样的,你以为他们谁都要?”
这话说的,看似是为陈硕辩解了,但傻子也听出来是在嘲讽“陈硕无能”吧,也不知道陈硕怎么得罪这位老太爷了,明里暗里追着讽。
又几声意义不大的闲话之后,最上首的女帝开口了:“匈奴人走的是樊城。几个月前陈善才从我们手中夺走的樊城。”
“陈善真是疯了,居然敢与匈奴联手,引匈奴人入关!”有年纪一大把的大人神情激动不已,“简直可笑,某在朝为官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为拿下这江山真是不择手段!”
此言一出,众人应和纷纷。
“当年父皇与匈奴签订和战书,互相为质,黄少将军得以出兵,如今便轮到他陈善与匈奴合作了。”女帝神情隐在垂帘之后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却一日接一日日复威严,“朕并不意外。”
方才开口的老大人闻言神色更是激动起来:“不一样,我们签订和战书是逼不得已,未曾将我大楚城池百姓送到匈奴人手中,可陈善却是将城池百姓双手奉上,这怎能一样?耻辱!此乃我汉人之耻辱!”
“事已至此,该想好应对才是。”安乐道,“朕已下令济南各大关口调兵前往,洛城怕是保不住了,但周边如济南城这些城池的,朕一定要保住。”
……
早朝散去,女帝起身退朝,时任御前女官的薛止娴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金銮殿,向御书房走去。
“传书给大天师……”女帝突然出声。
薛止娴连忙应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告诉她,她不必与济南城百姓共存亡。”
这意思,薛止娴愣住了,她当然已经听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是让大天师回长安,保住性命的意思。看来在陛下心中,大天师的份量比一城百姓更重。
“前朝刘家未除,她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平了陈善之乱,阴阳术士也不日将乱。”女帝停下脚步,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王司徒也没说错,虽然都是朕的臣子,但她确实比陈硕重要太多了。”
……
……
陈善为匈奴大开方便之门的消息此时也已传到了济南城。
叶修远闻言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吐血三升,自己冲上去同陈善拼命。
“居然是真的,真是气死我了……”叶修远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我济南府学里的学生都在学堂里吵翻天,恨不能游行示威了……”
卫瑶卿闻言看向一旁的裴宗之:“是黄石先生和你表弟柳闵之弄出来的吗?”
“我没有表弟。”裴宗之道,“黄石先生应该在称病卧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