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江潭气不打一处来,两手往兜里一揣,“泽生,尸体还给他!反正尸检报告已经留存,要了也没什么用,还占我们一个位置浪费电!”
“……”程泽生对江潭使眼色,让他别跟这种人一般计较。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被害者家属没见过?何陆这种性子急躁、口不择言的多了去了,一点都不稀奇。
柳任雨从小办公室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烧杯,里面装有一小块血淋淋的内脏组织,问江潭:“老师,是现在送去做毒性检测吗?”
江潭那张娃娃脸出现几秒短暂的迷茫,见柳任雨的笑容意味深长,瞬间入戏:“啊……对,现在就去做,让这位先生跟你一起去送检,免得他总是在这儿哭着喊着要哥哥的。”
“……我跟你去哪儿?”何陆皱起眉,盯着他手里的烧杯,“这什么东西?”
柳任雨走过去,把烧杯举起来,放在何陆眼前,温和一笑:“你哥哥的肝脏组织啊。”
……何陆脸色变得苍白难看,吓得退后一步,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跑出去了。
江潭哈哈大笑,小样儿,就敢跟活人耀武扬威的,看见一个内脏组织吓成这样,下次再不好好说话就把他关太平间!
程泽生则是感到不解,盯着烧杯:“这时候才做毒性检测?”前面两次尸检都没想起来?
“当然不是了。何危的尸体我们早就做过仔细的检查,毒性检测第一次尸检就全部做过。”柳任雨把烧杯放在桌上,“他太吵了,我在里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影响我整理档案,就出来吓吓他。”
“那这块组织——”
江潭翻个白眼:“猪肝啊,这都看不出来?我早晨买的,打算晚上和猪心一起做一道‘心肝宝贝’,你要来吃吗?”
“……”程泽生僵硬摇头,不了不了,多谢多谢,那是江科长的“心肝宝贝”,他不敢染指。
江潭哼哼,不来就不来,没口福。他抱着臂,好奇问:“哎,我说真的,何危的尸体已经出了两份报告,查不出什么了,你为什么不让他们领回去?”
“看他不爽,估计把他哥哥领回去,骨灰都能挫骨扬灰。”
江潭仔细一想,也有道理,不过规定存放期限快到了,到时候还是得请被害者家人来办手续,或是由他们公安机构移交殡仪馆。
程泽生没有明说的是,自己带着一种私心,不愿见到何危被装进那个拥挤狭窄的小盒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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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avenoir,程泽生的面前依旧是一杯苏打水,调酒师吐吐舌头,感觉这位阿sir真是克制且无趣,谁跟他谈恋爱的话肯定得无聊死。
但他们的老板可不是这么想的,警方一次又一次过来调查,不仅没有嫌烦还耐心接待,相当配合。两人挑了一个卡座,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
“学长性格寡淡,不愿意与人交往,喜欢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连景渊手托着腮,竖起一根手指,“大学期间只有一个,也只是朦朦胧胧的暗恋,后来人家移民之后无疾而终。因此那晚当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的感情爆发,真的相当震惊,完全不敢置信。”
在程泽生的潜意识里,已经将后来出现的那个“何危”和被害者何危做出区分,当成两个人对待。但他又想不出这个多出来的“何危”会是谁,自己这边世界的已经死了,那边世界的活得好好的,难道还存在第三个平行宇宙吗?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程泽生的头皮便一阵发麻。有第三个平行宇宙存在的话,就意味着他们还有第三种不同的人生,在那边的程泽生会活成什么样子,他完全不想想象也不敢想象。
“他和你说失恋,有提到是对象是谁,因为什么原因吗?”
“程警官,上次我就回答过了,没有提到,学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借酒浇愁。他的话并不多,就算开口也是把感情的失败归咎于命运,”连景渊摊开手,露出苦笑,“我也不太理解,明明一个人的感情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要靠自己去争取,为什么会怪这个世界不给他机会呢?”
“……这个世界不给他机会?”程泽生怔了怔,细嚼之下品出一股别样的含义。上一次,连景渊做的这些笔录,他只当成是一个失恋者怨天尤人的矫情话语,现在仔细想想,也许何危说的都是实话,阻挠他的真的是平行世界某些不可抗的因素?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在你们的调查中,学长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性格。”连景渊浅浅一笑,“程警官,听我胡言乱语几句。其实我一直觉得学长没死,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感觉,他的死亡不真实,像是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程泽生的食指绕着杯口打转,犹豫片刻才开口:“如果我告诉你,何危的确生活得很好,但并不是你学长,你相信吗?”
“我相信的。”连景渊眺望着窗外的灯光,卡座里的暖光将他的脸庞修饰得更加温润动人,他幽幽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最后一次来找我,身上的气质和感觉就不是我熟悉的何危,但我却很喜欢那股沉稳自信,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卡座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默,程泽生见时间不早,起身准备告辞,回去有要紧事,不能耽搁。
连景渊出门送客,他站在路边,眼看着程泽生拉开车门,忽然叫住他:“程警官!”
程泽生回头:“怎么?”
“那天学长临走,也是我送他到门口,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程泽生看着他,连景渊将声音压低,语气放缓放慢,声线变得低沉清冷:
“他说,‘既然没有相遇,就不会有开始,那我只有想办法,去创造一个相遇’。”
程泽生一个激灵,胳膊上蔓延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语气和感觉,模仿的对象是何危。
第36章 程圳清初审
夏凉被送去医院, 子弹及时取出,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不会造成后遗症, 只需修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众人松了一口气,郑局沉着脸, 杯子往办公桌上“啪”一摔, 刚刚心才放下来的几位又提起来。
郑福睿一双眼睛从左至右,在每一张脸上扫过,刚想开口,何危主动站出来:“我的错, 这次的行动没有做好指挥,调查不到位, 造成同事在行动中受伤。报告过两天我会交上去,有什么处罚我一人承担。”
胡松凯站起来:“郑局,和老何没关系, 是我说屋子里没人, 才跟小夏去开门的。老何也提醒多次注意安全, 结果还是大意了让嫌疑人有机可乘, 我的锅。”
崇臻也站起来:“小夏也没什么大碍,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受伤太正常不过,老郑你就别挂脸了,好歹人也抓回来了啊。”
郑福睿看着这三个队里的老资格, 手背在身后:“我说了要追责了吗?!一个个急吼吼的跳出来, 找削?”
三人盯着他,眼神里表达的内容很一致:我们看郑局您的脸色就是打算兴师问罪, 我们主动承认错误,得过且过吧。
“不过这次行动的确是仓促, 你们应该事先摸透对方的底再定制计划啊。何危,我一向最看重的就是你的稳重性格和精准决策,这次怎么这么急躁,还给犯罪分子先发制人了?”郑福睿走到窗边,看一眼楼下几家等待采访的记者,“说了多少遍,这个案子媒体一直在盯着,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他们才不会管咱们在办公室里加班熬夜搜证有多辛苦,但是出了什么岔子,势必会有一些声音来指责警方的无能。”
云晓晓等人一肚子怨言又不敢说,就是因为媒体一直在盯着,案子一直没有进展,所以他们才想赶紧抓到程圳清能打开突破口。现在是信息化社会,科技高度发达,什么消息都捂不住,何危当时临时决策,就是不想拖延排查时间,走漏风声给程圳清逃走的机会。
但是导致夏凉受伤,何危难辞其咎,因此郑福睿说什么他都默默听着,没有一句辩解。郑福睿看着何危,在心里暗暗叹气。何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力极其优秀,性格低调稳重,进入市局多年破获数起要案大案,个人和集体都获得过功勋荣誉。市局和省厅的领导清一色对他评价甚高,要求也更高,一点失误摆在常人身上不算什么,但摆在何危身上立刻被放大数倍,芝麻大的小事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树大招风,何危这个年纪坐上刑侦支队长的位置绝对会遭人惦记。郑福睿将他提上来,也很小心翼翼,希望他能顺风顺水一路提上去,别犯什么错误给别人找到发挥的机会。
“行了,小夏平安无事,这件事我不追究。不过小何你要牢记,以后不能再大意,你带着是一个支队,下面那么多人,你都是要负起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