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卡在裂隙中间,摇摇欲坠。青葵只得手脚并用,爬出轿子。外面神魔交战,天昏地暗。连哪边是神族都分不清。她闪避横来的飞沙碎石,跌跌撞撞地朝着琴声而行。
——玄商君擅琴,循琴而往总是不错的。
玄商君正与乌玳、顶云、烛九阴酣战,突见隐隐风烟之中,一个女子正匆匆逃蹿。不是别人,正是夜昙!他略一分神,乌玳一斧劈来,削落他一缕发丝。
他回手一拨,弦音直击乌玳,自己飞身而下。
夜昙只觉得一片阴影骤然降临,自己如同被老鹰扑住的小鸡,猛地被拎到了半空中。她抬起头,看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少典有琴!”我个篮子的!夜昙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眼睛可真是尖,我都躲得这么隐蔽了,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玄商君薄唇紧抿,回身坐在一根横木之上。乌玳、顶云、燃城三人步步紧逼。他只能顺势将夜昙环进怀里。
这是……胸?他那素来缜密的思维,让他的目光和手同时快速确认了一遍,然后在瞬间觉出不对——上次在魍魉城,因受她戏弄,曾有一眼注目。但……好像没这么……
自己这是想得什么?!他还来不及羞恼,琴声怗懘——他弹错了一个音。
这困惑显然太过不堪入目,玄商君以指挑弦,却已经被乌玳占得先机。
第13章
两千七百年,无数次对战中,少典有琴平生第一次失误。
乌玳手中双斧交击,光如闪电,震碎迭迭琴音:“少典有琴!在魔族第一勇士面前,哪怕是再微小的破绽,都是败亡的开始。”
玄商君不语,只是将牺氏琴横在夜昙身前,双手连拨,仓促应敌。
琴声绵绵,夜昙坐在他腿上,她可不喜欢这姿势,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玄商君毫不留情,弦音如刀锋,直削她手臂。
“啊!”夜昙顿时一手鲜血——这老男人,真凶!咬人的狗不叫啊!她不敢乱动了。
乌玳已经迫近身前,双斧斩下,天地动摇。玄商君身边以琴音形成的屏障片片碎裂,一个调的失误,让他一路被动。他在瞬间将其重新凝结,双手却已然滴血。风卷狂沙,利如刀剑。他血入琴弦,连一曲一调都遍染猩红。
他用三十六弦描绘日月星辰、山海无边。乌玳坠入其间,已经收不住自己的杀意。夜昙的背紧贴他的胸膛,浑身都被这森冷杀意浸透。她屏住呼吸,蛮蛮更是紧紧缩在她胸前,瑟瑟发抖。
这样下去,魔族会输的。夜昙眼角一瞟,玄商君正专注应敌。这样的距离,是个偷袭的好机会!只要抽冷子给他来一下子……
夜昙将全身力量贯入美人刺,杀气如针,根根散开!
“少典有琴,受……”她手中美人刺正要反刺玄商君,突然玄商君弦音爆发,像是整个世界轰然毁灭,乌玳、顶云和烛九阴沉溺于琴音织就的幻象里,顿时灵识被重创,身上伤口炸裂,鲜血喷溅,当场败退。
夜昙就站在玄商君面前,高举兵刃,满脸杀气。“受死吧”三个字就喊出了第一个。空气中死一般地寂静,半晌,她双膝跪地,面不改色地接着道:“受我一拜!”
然后流畅地给玄商君磕了个头。
……
此女真是半点不省心!玄商君脸色阴沉,也不叫她起身,只掏出丝帛擦拭手中琴。
夜昙等得不耐烦了,眼角一瞟,发现他擦的不是琴上血,而是琴身方才与自己相贴的地方!
这老男人!他居然嫌弃自己弄脏了他的琴?混帐啊!
夜昙磨牙,这时候,清衡君仓惶赶来,跪在夜昙身边,说:“兄长,青葵公主走失!远岫保护不利,请兄长降罪!”
咦?少典有琴的弟弟啊?夜昙转头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正一脸狐疑地偷瞟自己。
玄商君看也没看跪成一排的两个人,冷冰冰地说:“看护不利,自行前往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
清衡君倒是不意外,恭敬地说:“是。”
“呃……”夜昙迟疑片刻,问:“少典有琴。如果你们抓住魔妃,会怎么样啊?”
玄商君将琴上血迹擦拭干净,地上神魔两族兵士的尸身横陈一地。魔族的挑衅显然触他之怒,他回身凝云成梯,说:“杀以扬威。”
我个篮子的!夜昙一脸严肃正直,说:“有性格!我离光青葵最欣赏你这样的男人了!”
……
此时云梯已成,神兵相护,夜昙磨磨蹭蹭,却也只能跟随玄商君等人直入天界。
行至云端,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却只见云海千层浪、丹霞红欲燃。
帝岚绝,你特么的真是坑爹呀!
魔族,三个打一个还跪了!人家那是皇子,你们这充其量是孙子啊!
青葵啊青葵,你又是去了哪里啊?!
第14章 :
神界,一座天宫掩映在云霞深处。门前匾额上,“天葩院”三个字正闪闪发光。
夜昙现在就站在这匾额下,一脸日了狗的表情。身后玄商君脸色不佳,显然方才对战中已受内伤。但他仍站得笔直,声音也听不出端倪:“今后你便暂住天葩院,尽快背熟天规、学习神族礼仪,以便参拜父神、母神。”
夜昙轻嘶了一声,感觉有点牙疼。她不是很乐意进去,然而玄商君就堵在她身后,催促道:“入内。”
夜昙不情不愿地走进去,里面倒是一处清净小楼,一股奇异的香气甘中带苦,充斥整个庭院。
庭院中,一部石书竖立中庭。这东西比夜昙还高,虽是石制,但每一页都可以翻动,只是厚重无比。夜昙用手指敲了敲,还挺好奇,问:“这是什么?”
清衡君看看兄长,玄商君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天规。”
我去!夜昙凌乱了:“这么多?!全都要背?你们神族是不是吃饱撑的,闲极无聊啊?”
玄商君御下严厉,素来最是不喜旁人牢骚抱怨,然这偏偏是她最擅长的。清衡君少典远岫赶紧说:“来到神族,当然要牢记神族禁令。”
可夜昙就是打算讨价还价。她咬了咬手指,说:“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回离光氏,等背熟了天规,再来神族。怎么样?我发誓,只要回到离光氏,天规什么的,一天之内我肯定倒背如流!”
玄商君根本不看她,转头对清衡君说:“你亲自督促她,面见父神、母神之前,须牢记天规禁令、熟悉神族礼仪。”
话落,拂袖而去。
“喂!”夜昙追过去,“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啊,我是说放我回离光氏!”
玄商君没有回头,好像他真的没长耳朵。
清衡君吹了声口哨:“别喊了,他能忍到现在才走,已经很给离光氏面子了。你先诵读天规啊,我过一会儿来看你。”
夜昙瞪他:“你要去哪里?”
清衡君摊手:“我护卫不利,得去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啊。你没听我兄长说?”
“你也太听话了吧?”夜昙气哼哼的,“我饿了,先给我弄点吃的。”
“饿?”清衡君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扒扒头发:“哦哦,你尚未修习辟谷之术。你等着,我让仙婢送些糕点过来。神族的素糕纤云弄月不错,你可以尝尝。”
“听名字就不怎么样。”夜昙嘀咕了一句,又说,“算了。这个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你解决?”清衡君倒是有点好奇,“嗯,一直听说离光氏的青葵公主温婉贤淑,琴棋书画乃至医术、厨艺都十分精通,你自己做也好。”
“呃。那倒不是。”夜昙低下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我给你看看我的大鸟!”
“啊?!”清衡君双眼睁大,一脸悚然,“大、大大大……大鸟?”
夜昙却很快从自己胸口揪出一只青赤流光的怪鸟来。她揪着怪鸟的翅膀,不顾它双爪乱蹬,将它提到清衡君面前,说:“对呀,大不大?”
少典远岫差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心肌梗塞的上神。
“大……大。”他含糊两声,一边擦汗一边说,“蛮蛮乃是天生灾兽,你将它带入天界作甚?”
夜昙说:“这鸟做得一手好饭,你先去受刑吧。完事后赶紧回来,我等你开饭。”
清衡君仍心有余悸,看看她又看看那“大鸟”,说:“那我先去了。天界禁令颇多,你不要乱走。”
夜昙挥挥手,赶他如赶狗。
蓬莱绛阙,仙乐空灵、清风浩浩。
玄商君跪拜神帝、神后:“父神、母神。”
天帝少典宵衣正凝视殿中溯源镜。只见镜中一片雾海茫茫,似水却无波。玄商君心里一跳,这不是别处,正是归墟。
传说中,充斥着混沌之炁的天地裂隙。
他低下头,天帝问:“此行迎接青葵公主,可还顺利?”
玄商君说:“回父神,归来时与魔族起了点纷争,但青葵公主已经成功迎回天界,安置在天葩院。”
天帝微微颔首,旁边神后说:“既然已经入了天界,为何不带来让母神和你父神见见?”
那自然是因为此女跳脱顽劣,恐驾前失仪,不宜直接面圣。玄商君说:“已经让远岫教导她天规礼仪,不日后便可前来拜见父神、母神。”
他这般说,殿中顿时一阵沉默。
三人同时看向溯源镜,镜中灰白一片。天帝食指轻拨,镜面轻移,只见古铜色的封印如同一条巨龙,将这天地裂隙环抱禁锢。
远远看去,龙腹如同半透明。
当溯源镜掠过龙目,便能隐约看见琉璃般通透的龙目中一条黑色的裂纹蜿蜒开来。烟灰色的雾气正从中缓缓溢出,丝丝缕缕,如烟如雾。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不祥。
天帝右手食指轻按龙目,镜面如水波漾开:“蟠龙古印破裂在即,必须尽快修补。你……”他眼神坚毅,然而说到这里,却也是微微一顿,“早作准备。”
神后双唇颤抖,欲言又止。玄商君跪拜道:“儿臣随时候命。”
他双手合在双胸,一施礼,手上紫黑色的魔息分外显眼。
神后一眼看见,急问:“你受伤了?”
玄商君垂手,以衣袖遮掩伤处:“一点小伤,母神不必担心。”
少典宵衣的神情却渐渐冷肃:“魔族是谁前来迎接公主,竟能伤你?”
神后说:“有琴已然受伤,陛下还是请乾坤法祖为他诊治吧。”
少典宵衣说:“他自己便通晓医术,何必惊动他人?”
眼看母神又要受到斥责,玄商君自然不会提及夜昙,忙道:“是魔尊长子乌玳出手,儿臣对战中一时不慎,方才为他所伤。”
少典宵衣沉声道:“一时不慎?眼见修补蟠龙古印在即,这是何等大事?四界存亡当前,你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玄商君再次跪拜:“儿臣认错,甘愿受罚。”
少典宵衣虽然不悦,却终究还是上前,以自身灵力驱他伤口魔息。玄商君伤口上的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正在这时候,殿外有仙侍通禀:“天帝、天后,南极仙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