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有些入神。
夜间歇停时,暝灵宗弟子都会布下藏匿灵气的阵法,又在四处撒上妖兽厌恶的药粉,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很放松的。
于是谁也没想到,会有妖兽的身影从隐没的黑暗中浮出。
它那样巨大,行动却寂静无声,几乎瞬息间便挪到了方简身后,大张可将人吞噬的巨齿。
突然蛰伏暴起的危机,刹那间,惊诧的恐惧甚至取代了修士们所有的反应,而方简也不过是闻到一股恶臭腥风刮来,他微微仰头,便对上了那奇诡的、伸长扭曲的脖子,连着一对黄澄澄的兽瞳。
方简僵住了。
或者说,他被摄住了。
某种力量支配着他无法动弹。
而平时惯来爱和方简呛声的兄长方游,反应极快,他想起身施展木御决,却发现身上被一股沉重力道所拖累,根本无法施展术法。
那一瞬间,他们只看见霁摘星起身。
雪亮的剑锋出鞘,像是划破夜空的一颗流星,又像天光乍破的一点寒芒,几乎在瞬息间便划破那妖兽的喉处。巨大的脑袋滚落,血雾溅了尚且茫然的方简一身,却一点未沾到霁摘星的袍角。
他的身姿其实极为好看,即便出剑的动作像是最最平实不过的剑法,那一剑也十分干净利落。在斩杀完妖兽后,霁摘星便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将剑入鞘,墨黑色的发也乖顺地披在他肩头,又维持着方才的端正姿势坐下。
猎猎火光跳跃。
方简:“……”
暝灵众弟子:“……”
他们方才看见了什么?
果然……一个金丹修为的弟子,能在灵域中活这么久,根本不是普通修士!
第20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二十)
采摘佛谈花的过程十分顺利,那妖兽尚在沉眠之中,根本未发现有个“卑劣”的人类修士,已经撷取走了它护在尖利鳞爪下的灵草。
迟则生变,陆灯明的速度很快。当他赶回暝灵剑宗休息驻扎的领地上,看见几名同门都一如以往守在原处,那火光映亮来路,陆灯明顿时像是寻到归处般,安心下来。
他们皆平安无事。
“霁星”的侧颊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尤其静谧清秀。陆灯明走了过去,他闻到一股极重的血腥气,以为是白天遗留下来的,并未在意。
只提了一句灵药已经被顺利采回,便望向霁摘星。
“霁道友……”陆灯明刚刚开口,便发觉他的同门们都望了过来,目光幽深,好似在深夜中漂浮的萤萤鬼火,专注又带着一点哀怨。
陆灯明顿住了。
他平日虽然也是众人的焦点,但还没有哪个是用这么古怪的目光盯着他的,有些微妙的奇特感。
好在“霁星”依旧如常。黑发剑修微偏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声音平缓地询问他这次前去是否顺利。陆灯明便像是一下子被安抚下来,十分话多又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守护灵草的妖兽有多庞大可怕。
其他暝灵弟子们:“……”
师兄,我们觉得坐你旁边那位可能比你口中的妖兽要更可怕些。
天一亮,他们又往灵域中心处行进了些。
那些仿佛失去灵智,狂暴无比的妖兽依旧埋伏两侧,伺机袭击。
陆灯明默念灵决,让法器在妖兽中近乎杀进杀出。他又守在霁摘星身旁,不让危险寸进半步。偶尔遇见陡峭些的地形,也如往常一般护在霁摘星左右,十分温和地道:“霁道友,小心脚下,此处十分险峻,莫要受伤——”
方简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声音很大。
陆灯明微沉了沉脸色:“简师弟,不许对霁道友无礼!”
方简:“……好。”
师兄,我不是在对霁道友无礼,我是在对你无礼啊!
你把人家一个战斗系剑修逼成什么样了!
陆灯明都没发现,那些弟子在妖兽突袭时,更爱捱着霁星站了,好像这样更有安全感似的。
暝灵剑宗对这片灵域大概是了解颇深,连带着霁摘星也将边缘地图记下八九分。
但还不够。
他始终没见到祁白扇他们的形迹,要么是这群弟子掩藏得太好,要么就是他们运气实在太差,落到了……灵域往里的区域。
即便是灵域边缘,对这群最高不过筑基的弟子而言也是危机重重,若一现身便在里域,那才是真正无可解的死路。
霁摘星对这种境况,冷静得近乎漠然。
只要没见到尸体,他便不会离开。从踏进灵域的第一时间,霁摘星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夜幕四合,灵域的顶端又挂上两轮弦月,似乎是和往常一样,再平静不过的夜晚——
如果不是陆灯明躁动的神色和队伍中不安的氛围,本该是如此。
陆灯明将须弥戒中的符箓法器皆取出,在四周布上法阵,神色比他们任何一天都要慎重许多。
霁摘星站在一旁,并不询问,只是目光紧跟着陆灯明施布下术法的指尖。陆灯明一回头,便看见了,甚至觉得“霁星”这样微微茫然的模样,很是有几分可爱。
“霁道友是第一次来灵域罢?你应当不知晓……”陆灯明还未说完,便被截过了话头。方简眼睛晶亮,十分殷勤地凑过来道:“每隔一月,灵域中便会极特殊的一天,被称作溯回夜,灵域中的所有生灵都会沉睡,比如我们这些修士,自然也包括那些妖兽、精怪。”
霁摘星轻声问道:“那些妖兽也会陷入昏睡?”
“应该是的,”方简道,“毕竟没听过谁在溯回夜醒来之后,身旁的修士被吃了的。”
被抢走和“霁星”说话的机会,陆灯明不知为何有些暗恼,他敲了一下方简的额,冷漠道:“那也要好好加以防范,要不然恐怕你就要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陆灯明又转向霁摘星,语气放得低柔一些:“修士在溯回夜里沉睡,会梦到一些可怕的事——你要记得那是在梦境里,不要怕。”
……
要记得那在梦境里。
霁摘星抬头望见苍穹上第三轮弦月时,几乎有些分不清,这是溯回之夜来临的前兆,还是他已经跌入梦境中了。
白衣的剑修睫羽渐垂,在万籁俱寂、偶有生灵吐息声中,站了起来。
陆灯明、方氏兄弟、那些暝灵宗弟子,都像是落在掌心的雪般,无声无息地消融在身旁。而霁摘星毫无察觉地,提起他那柄乌鞘长剑,走入那条向灵域深处延伸的路径中。
他有些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向前走。好像受到了某种召唤,而前方有极吸引他的珍藏秘宝。
路径两旁,那些蛰伏的妖兽悄悄探出了头,但仅仅只是发出两声嗷叫,便又蜷缩了回去,像被困在了巢穴中的小兽。
霁摘星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黑发如瀑,白衣如雪,他手持长剑,像是一抹洒脱离魂,匿容术也失了效用。
霁摘星隐约察觉到,那路旁蛰伏的妖兽,最次也有元婴初期修为。所以他身上每一处都处于极戒备的状态中,剑鞘嵌合在掌心的位置十分完满,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与斩杀——但是那些妖兽,始终都与他保持着一个相当谨慎的距离。
像是怕吓到这个人修。
苍穹之上,三轮弦月几乎要合成一轮。
林木翕动,那些在惨淡月色下的阴影被拉得细长,黑暗悄悄占据了大片地面,身形庞大的妖兽从后方袭奔而来,带起的猎猎风声让霁摘星想装作没听到都不行。
他回过身,灵气聚在长剑刃口,身体比神识反应更快一步,一下子便划破眼前长空,然后落进一团皮毛里。
那柄饮过数血的凶剑好似突然变得贪生怕死起来,在妖兽的皮毛上滑动了一下,然后弹开来。
霁摘星:“……”
他能察觉到这只妖兽的修为,恐怕在元婴之上。
那只妖兽已然露出了全貌。不似妖界各种奇形怪状的凶兽,它非但不凶悍,甚至长得还有些可爱。雪白柔软的皮毛在月光下微微颤动,眼睛是溜圆如幼崽般的形状,冰蓝色泽,有着粉嫩的三瓣嘴。此时那嘴已经凑了过来,在霁摘星的身上嗅了一下,便张开来——
像这种凶兽,历来是要食精血才能生得这般强悍,霁摘星飞速念出木御决以作抵御,却见妖兽没将他囫囵吞下去,而是用带着软刺的舌,舔了一下。
几乎要舔遍霁摘星全身。
木御术虽抵抗攻击,却不防舔,那一身衣襟都被添的湿润润的。
紧接着,妖兽便倒在地上,露出白软软的皮毛,在地上翻滚,蹭在霁摘星的身上。
那么大一只,霁摘星被它蹭的踉跄一下,甚至要用术法稳住步伐才不至于被蹭倒。
妖兽尤不满足,换了许多个姿势,却只有一点毛毛能蹭到年轻剑修的怀中,顿时委屈地大声嚎叫了几声。
霁摘星:“……”
妖兽看起来十分想将自己整只兽都塞进霁摘星怀中,它稍微努力了一下,便扒在霁摘星身上,身形缩小,四肢拉长,那身雪白皮毛变成了柔软光滑的银色布料,竟是化成了和黑发剑修一模一样的人形。
妖兽抬起眼,还有些属于兽类的耳朵、尾巴未化形好,便这么耸搭着,愉悦地滚进少年剑修的怀中蹭来蹭去,同时发出兴高采烈地“咪”的一声。
霁摘星又承受不住地后退两步:“……”
虽然看上去生的乖巧可爱,但它实在还是原型的份量,死沉死沉,以至于将霁摘星撞的佩剑掉了,手腕上也浮起淡青的淤伤。
大概便是这时,霁摘星听到了远处传来人声,那人音色清润,仿佛带有一丝愕然。
“狢轩,你化形了?”
霁摘星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那身影静静地走了过来,一下子便提溜开化形的妖兽。
他捏着妖兽的脖子,仿佛十分轻巧一般,而兽正用着手脚在空中划动,这动作乍看上去还有些古怪的搞笑——
霁摘星微微抬头,便看见了一头银发,面目俊美的男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将剑从旁边拾了起来,然后以剑锋向着对方,那双黑瞳微沉,满是警惕冷淡。
霁摘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云疏。”
他轻声道。
对面的男人似乎怔住了。
他虽然也有着白如霜雪蕴成的银发,极冷情似是漠视众生的黑眸,那张脸也与云疏老祖生得近乎一模一样。但他的反应,的确比云疏要起伏波澜点,倒显得很好亲近。
男子甚至还微歪了歪头,看向霁摘星,微笑了一下:“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他眸眼晶亮:“我以后就叫云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