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摘星的目标不仅是大师兄, 还有同样潜进的决明, 三人很快便战到一块。
虽是以一敌二, 手中还拿的是不像话的竹萧, 但霁摘星很快占据上风。
这是预料之中, 重新修习一门内功心法后。他后继无力、内力浅薄的短处有了改善, 而霁摘星日夜在皇宫中练剑所得成效,第一次竟是验在了同门师兄的身上。
可赢是预料之中,过程是意料之外。
孟钟离和决明二人, 似乎都有所忌惮,犹豫不决。没有出手反伤, 只做抵御,自然很快被霁摘星压制。孟钟离更是时常走神,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 让霁摘星合理怀疑他在放水。
便是胜了,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霁摘星封住两人穴位,以竹萧抵着想。睫羽轻轻垂下,时常含笑的唇,此时也弯了下去。
他却是不知道,面前两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原来霁摘星的剑法,也这么好。
他们被乱了心性,又束手束脚,兵败如山倒也是寻常。但霁摘星方才所展现出的剑意,想必就是孟钟离在状态最巅峰、使出火凤刀法时,也难分胜败。
不仅才貌,便是武功方面,霁摘星也当是青山派中最具才气的天才才对。
可是这一些,都叫他们亲手毁了。
不知心中是愧疚悔意、还是痛苦更多一些。
霁摘星桎住了他们,原本想好的处理方式却有些犹豫,他略微迷茫地抬眼看向盛重灵,像是在寻求他的帮助。
这种目光极大的取悦了溟灵的君王。
或者说从刚才开始,盛重灵就处于一种精神极度高昂的状态中,这种精神上的快感胜过一切,甚至比直接身体上的刺激还要更强烈些。
霁摘星在保护他。
为了他,与以前的同门断绝关系。
或许可以说明……在霁摘星的心中,他比那些师兄分量要重,甚至占据着极为明显的一席之地。
他于霁摘星而言,是特殊的。
发现这一点后,盛重灵身心极为舒畅。便是见着那两个他想剥皮抽筋的青山派弟子,也没那么令他难以容忍了。
或许是终于发现,这只不过是两个再愚不可及的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溟灵的君王嗤笑一声,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傲慢地垂拢下来,落在他们身上。
决明厌弃地看了白发君王一眼。
他心中虽堵的难受,却没什么畏惧之意。面无表情地抬着头颅,并不用藏起的药物脱困,只是抿着唇道:“是我输了。”
“如果要杀了我,”决明的眼睛,微动了动,最后强行压抑住了那股冲动,低垂下去,“让霁摘星亲自动手。”
盛重灵那点笑意立即淡下去。
这个霁摘星的师兄,似乎总有让他的好情绪顿时消失的能力。他甚至要用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一脚踹上这人的心窝,让他吐血而亡的冲动。
“做梦。”极冷淡的声音,多说一字都嫌恶无比。
他牵起了霁摘星的手,顺便将那支萧摸了过去,塞进衣袖中。因为内力运转而温热的掌心,便这么将霁摘星冰凉指尖攥紧,细细摩挲的温暖起来,也没有放手。
霁摘星:“……”
盛重灵见决明的目光,似有些失魂落魄地落在他和霁摘星交缠的手上,眼中有些许冷意。
“你也配脏了星君的手?”
他平缓地道,心中因占有欲而催生的杀意愈加强烈,几乎到另孟钟离也漠然又警惕地看过来的程度。但最后却是按捺下来,只冷笑道:“你们可放下心来,孤不会杀了你们。”
月色被乌云掩盖,盛重灵的面颊处于光影之间。
那张极其俊美的面容,却如同蒙上可怕的阴翳,恶鬼一般地道。
“相反,我还会放了你们。”
·
霁摘星安静地跟随着,落后帝君半步。看上去十分端谨守礼,是一名侍君应有的气度——
如果不是他的手与帝君紧紧交缠的话。
这当然不能算作星君的错,因为主导着十指交缠,甚至动不动要摩挲下霁摘星手心的,是那位看上去神色冰冷,对任何人不假以辞色的暴君阁下。
发生了让刺客溜进灵台殿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宫中灯火通明,禁军统领更已早早提着官帽来领罪,心中已想好依照刑律自己当会被如何惩治,只希望能不要祸及家人,保留一分血脉。
却没想到今日的溟灵帝君似乎心情出奇的好,竟并未责罚,连鞭刑也未施小惩,只罚了一月的俸禄便让统领继续执勤。
可造成的影响,是星君这样受帝君宠爱的男妃,当然不能继续待在被行刺的殿寝中,而是和帝君……一并歇息了。
说来奇怪,他们其实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候。
溟灵帝君挥退了宫侍,便是这时,被他还紧紧牵着的霁摘星,微微靠近了些,温热的吐息,似乎都要落在面上。
盛重灵的脸红的很快,但他神色镇定漠然,霁摘星就算发现了,也只觉得殿内大概是热了些。
他靠近后,便低声问道:“陛下为何放过我师兄他们?”
当真是走了也要扫兴。
盛重灵微一怔,眼里些许低沉:“他们是你的师兄,孤若处死,星君以后怨孤怎么办?”
“不会的。”霁摘星道,“我不会怨陛下。”
他语气再平淡不过,只是微蹙着眉,满是认真。看的盛重灵又是微微一顿,心跳急促些许,忽然便很想亲他。
唇角的笑意更是如何都压不下来。
但调整了片刻,溟灵帝君依旧沉静地道:“这两人要是死了,只怕账又要算到你头上来。”
“有人给星星找不痛快,我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太痛快了。”盛重灵随意说道。
他还隐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比如许多悔意都是随着时间愈久而愈痛苦的,死亡只不过是惩罚的终点罢了。
第158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三十二)
浸泡过银蛟血的长鞭透出危险的气息, 粗粝的黑色材质绞缠成鞭身主体。当它落下之时,像是鞭挞在了空气中,发出让人微悚然的破空声响。
最后那长鞭,落在曲清星的脊背之上, 从肩头贯穿至腰际。
皮肉被鞭责的声音极响, 又有些许沉闷。
他微哼了一声,像是经不住这样的重罚, 几乎要瘫软在地上。最后还是咬牙强撑, 挺直了腰背, 那笔直的肩背也因为这样的动作牵扯了伤处, 裂开的伤口处火辣辣一片, 鲜血也止不住地渗出。
落鞭的力道绝无手软。
好在惩治只有这一鞭罢了。
只是施鞭的人, 漠然看了曲清星一眼。
身旁的师兄们早已过来,围住了曲清星, 又小心挑开被血肉糊过的衣物, 给他治疗止血。
三师兄似终于压抑不住愤怒, 沉声怒视将离开那人:“大师兄, 清星病刚好, 身子还虚。你这一鞭, 是想要他的命?”
“我是应当要他的命。”孟钟离却忽然停住了。
黑色的鞭身被他轻盘起,那从宽阔袖中隐隐露出的手腕间,攀着一道极为骇人的猩红鞭伤。孟钟离道:“门规第七则, 构陷同门者,轻鞭刑, 重取命。小师弟,你应当知晓。”
这个理由纵是听过一次,青山派的三师兄仍不能接受。他皱着眉, 语气有些许激动:“我倒是要问大师兄,清星能做什么构陷同门的叛道之事,倒是你……”
“够了。”曲清星忽然道。
不是他平日那般惹人怜爱的温柔语气,曲清星紧盯着大师兄,眼睫猛地颤了一颤:“师弟知错。”
孟钟离再未多言。他垂下手,指间露下那长鞭的一截,是浸了血般透出的乌黑无光,肃然杀气。
哪怕大师兄离开后许久,众人的面色还是隐隐发白。
其他人都折身去宽慰曲清星,只是往常最和曲清星亲近的五师兄决明,竟然没有惶急地去给小师弟诊治上药。而是取出几个药瓶,让其他师兄代劳了。
拿着药的四师兄虽觉今日决明冷淡古怪,但因为惦记曲清星伤势,没有多想。在又一次面对鞭痕时,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决明的神色一直十分轻佻,在听见四师兄那话时,笑容更深了深,摇着折扇道:“四师兄这话不妥,何必因此怨上大师兄。要知道他可是因包庇小师弟,也狠狠罚了自己十记银蛟鞭,并不比小师弟轻松多少。”
那十鞭,还是他亲手打的。
曲清星神色一僵,面容些许发白。
看来事情的严重程度远在他掌握之外。
其他的同门也怔住了,露出了骇然神色。可是就连性情最直接的五师兄,这次也没有直接问出来——小师弟究竟犯了什么错了。
为何大师兄与五师弟去了一趟溟灵,不仅没帮曲清星取回皇子之位,反而态度大转,大师兄更因此受鞭刑……这些事都像一片阴翳般沉沉盖下来,引诱他们去剥丝抽茧地揭开秘密。
众人的目光,略带考量地落在曲清星身上。
小师弟……做了些什么?
·
盛重灵以为,他和霁摘星已经算是开诚布公,情定月下了。
得偿所愿的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于溟灵帝君近日时常含笑,心情极佳,连处理政务的手段都要温和一些。
溟灵早已结束对外的扩张期,正是要以“仁法”抚恤内外的时刻。溟灵没有谏臣,那些大臣也不敢对这位权利至高无上的君王上谏逆耳之言。但眼见君王的微小变化,也不得不叹这是位治世明君,知道当用如何手段统率王土,平日上奏时,便也不那么胆战心惊了。
只那些臣子欣慰,是因为他们平日除在朝堂上,和帝王接触并不算太多。因此受到的惊吓,也远不如提韶这个师弟受到的惊吓大。
这段日子提韶似活在云雾梦里,总有些虚渺的不实之感,见到师兄都有些双腿发软。
今日也是两人相商完毕,提韶正准备告辞,将踏出门时,又听师兄忽然道:“我决定立他为君后。”
“…………”提韶差点一脚踩空,跌在槛上。
不必问是谁,提韶已心知肚明人选了。
这他哪还敢走,一掀衣摆麻溜滚了回来,怔怔看了师兄一会。
提韶想到师兄的命格,一时有些说不话来。但直说未免太伤两人间同门情谊,只干巴巴地道:“溟灵历来,哪里有立男子为君后的先例。”
盛重灵道:“原也没有我这样的白发妖魔做君王的先例。”
提韶有些急:“这怎么能一样,何况他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