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收到茶叶的那天夜里,一边与荀爽、荀表三人饮茶,一边犹豫如何回礼。
于是三人彻夜难眠。
他便问道:“子苏,龙井茶可有提神效果?”
“是有这个效果,”糜荏想了想,确认自己那日忘记说了,而荀彧会问出这个问题想必也是经过实验得知的,毫不愧疚地补充了一句,“晚膳后千万莫要饮用龙井茶,会睡不着。”
荀彧:“嗯……”
至于一家三人全部失眠这种蠢事,就不必告诉糜荏了。
这效果既然真实存在,那么茶叶的价格,应当比他想象的更高一些。
他叹了口气,似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子苏千万莫要再送在下如此珍贵的礼物了,在下着实想不出该如何回礼了。”
“并非如此,”糜荏笑了笑,细数他们之间的往来。“硬要算起来,是文若先为我伴奏,我才送文若香露,且希望文若替我试用一番。而后收到文房四宝的回礼,便投桃报李送你茶叶。”
“如今文若再为我推广香露与茶叶,是我借了你的人脉,苦恼如何回礼之人应当是我。”
两人谈笑间,串好鱼食甩杆钓鱼。
怕开口说话吓跑湖中之鱼,即便还想再劝说糜荏,荀彧也不再开口。
毫无疑问,两人都是喜欢钓鱼的。
自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是以垂钓这项活动便被士族大夫们赋予神圣意义。尤其是天子只知享乐,十常侍把持朝政的如今,垂钓既代表文士们隐居避世的心情,亦表明他们希望如姜太公般被赏识,乘风化龙名垂千古。
但即便无人赏识,垂钓对真正喜爱之人而言,亦是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快乐。
因为身处岸边,谁也看不清水底风光;即便看清楚,那鱼也会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的家世显赫便去咬他的鱼饵;即便咬上他人的鱼饵,也不确定那鱼最终能不能被钓上来,会不会狡猾逃跑……
当然这些对糜荏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与普通人的区别是,需要猜测这次上钩的到底是鲫鱼,还是鲤鱼,还是白条鱼……
为表尊重,糜荏这次没有点开buff。
但在半个时辰后,他的木桶中也装满了鱼。而与之相反,荀彧未曾钓上一条。
他从容保持着握杆的姿势,不骄不躁,极为平静地凝视着水平面。端坐的身姿如青松般笔直,坚毅雍容。
糜荏瞧了一会,轻轻唤他:“文若?”
荀彧没有回答。
显而易见——他放空了自己,正在发呆。
这个发现叫糜荏觉得新奇有趣。
穿越之前,他尝试过了解这个时代。但不论是那些千古垂名的群雄也好,文士也罢,他们之于糜荏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名字,一篇几分钟读完的生平介绍。直至穿越后,这二十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才一点点体会他们并非只是曾经阅读过的,那白底黑字上的纸片人。
譬如荀彧,他如史书记载的聪慧过人,温良谦和,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不易被他人觉察的小脾气。
于是这种源自于对古人的敬仰与尊重之中,又平添三分亲昵。
糜荏缓缓笑了起来,没有再甩杆,只侧头瞧着荀彧,想看看他还能发多久的呆。
有清风略过。
蝉鸣在这一瞬间悄然隐去,一片翠绿的香樟树叶落在湖面上,如蜻蜓点水般荡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波纹。
四下里显得格外安静。
荀彧的鱼竿陡然颤动起来。
些微的动静拉回思绪,荀彧慢悠悠拉起钓竿。钩上挂了条巴掌大的小鱼,正不停甩着尾巴溅出些许水花。
荀彧收好鱼,见一旁的糜荏正瞧着自己没有下杆,猜到他目睹了全部,不禁赧然道:“叫子苏看笑话了。”
“无妨,”糜荏并不在意这些,“挺有意思。”
荀彧收好鱼,才发现糜荏的桶里几乎已经被装满了,迟疑道:“啊……子苏还钓么?”
“继续,”语罢糜荏提着桶,将鱼全部倒回湖中,“这些鱼没有受伤,倒进去还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