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很快簇拥着天子退到角落,整个大殿正中央只剩躺着的一具尸体、以及呆呆站立的张宝与其侍从。
让无数人恨之入骨,又让更多人谄媚巴结的赵忠,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死在天子赐予的荣耀里,而是死在众人的猜忌与惊慌中。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比,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幕,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若非天子表情太过惊骇,不少人真想拍手称快。
不说天子,就连张宝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看着赵忠的尸体,脸色青白交加。
这可是十常侍啊,除了天子之外权势最高的人!就因为喝了他的一碗符水,死了?
一时之间,张宝只觉自己被什么人死死扼住了喉咙,难以继续呼吸。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背后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顷刻间浸透他的锦衣内里。
许久许久才有朝臣打破这仿佛被冻结凝固的一幕:“大胆妖道,竟敢在未央宫中殿行凶杀人!还不快来人拿下他!”
话音落下,一队带刀侍卫冲入殿中,“铮铮”拔出利刃将张宝团团围住。
“陛下且听我一言!”
在这关键时刻,张宝瞳仁悚然紧缩。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迅速找回理智,他狠狠喘了口粗气,破声大喊。
这十余年来他与张角、张梁在民间也医死过不少人,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全都安然渡过。想来只要用上他们的一贯说辞,天子便会信任、原谅于他。
“陛下,上天监视着世人的行为,根据世人的善恶,增加或是减少大家的寿命。”张宝的冷汗嘀嗒落下。他极力无视几十名侍卫的刀剑包围,拢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却强自镇定道,“人若能多行善事,少做恶事,自然能免于病痛。”
他指着赵忠的尸体,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不再那么紧张:“大家都知道,赵常侍是被邪崇附体之后作恶多端,被上天惩罚,才会生得如此大病。”
“他所作的恶,远远高于所行的善!这并非是本天师的符水不管用,驱不了邪崇。而是在驱邪成功之后,上天经过功过相抵,最终收回了他的性命!”
“这是上天之意,并非本天师杀人,请陛下明鉴!”
他这一席话说的响亮又有条理,听得刘宏面色难看,也听得百官面带迟疑。
刘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张天师的意思……是赵常侍被邪崇附体,又因行善不足,才会在驱邪之后死去?”
张宝沐浴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昂首挺胸道:“不错,正是如此。”
他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慌乱心虚,越是从容自信才能骗到人,便长叹一口气:“吾原以为能拯救赵常侍,却不想邪祟附体太过严重,而他功德不够……哎,是吾太过轻敌了!”
话至于此,张宝面带悲戚,不住哀伤自责。
许是天师道盛名在外,积威颇深,百官之中果然有被唬住的,恍然大悟道:
“好啊,这赵忠果然是邪崇!”
“邪崇作恶十余年,今日总算被上天收了去!”
“糜仙师说得对,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苍天有眼啊!”
“原来糜仙师的问天之法是真的,可笑我竟一直怀疑仙师装神弄鬼……哎,在下惭愧啊!”
朝臣的议论声传入刘宏耳中。
天子面容阴沉,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半晌恨声道:“那张天师再给朕瞧瞧,朕的十常侍中还有哪些需要驱邪?”
张宝闻言便知天子暂且不会再追究赵忠暴毙的事情,只要接下来好好表现,不再出现意外,这一关便算过去了。
他心中一喜,浑身一松:“接下来哪一位常侍愿喝下符水,自证清白?”
没有人回答,殿中陷入异常尴尬的境地。
张宝真诚而渴望地凝视着剩下十一位常侍,希望再站出一位常侍勇敢地喝下他的符水。等对方毫无损伤,便能证明他的驱邪符水是真的,赵忠之死亦是邪崇之故;
十常侍则觉浑身冰凉,头皮发麻。几人抬首望房梁、垂头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向张宝与他的那碗催命符水。
自证什么鬼的清白啊,赵忠都被毒死了,谁还敢喝这符水?!
反正十常侍是不敢的。
他们缩着脑袋与身子,面上露出害怕神色,瞧着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一旁围观的糜荏施施然抬起右手,以拳抵唇掩饰唇边溢出的笑意。
现在就连他都忍不住想要怜爱赵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