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萧朔盯着他,戾意压不住地翻涌,冷声,“你若打定了主意用旧日情分,在这里糊弄——”
“上不去。”云琅抬头,“没力气了。”
萧朔肩背狠狠一悸,眼底几乎洇开怵目血色,胸口起伏不定,死盯着他。
像是藏了无边暴戾杀意。
“有本事。”
云琅拂开杀意,慢慢向下说:“就下来,将小爷捞出去,你我棋盘上见真章……”
萧朔厉声:“云琅!”
云琅扯了下嘴角,闭上眼睛,向后靠了靠。
尚不曾靠实,萧朔已下到坑底,抬手封住他的嘴,将云琅死死抄回了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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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主簿喘着气跑到书房,云小侯爷正躺在榻上,被琰王慢慢解开了最后的一层衣襟。
老主簿吓了一跳,愣愣道:“王爷——”
萧朔眸底冰寒,杀意仍氤氲吞吐不定,冷冷扫他一眼。
老主簿打了个激灵,悄悄往门边缩了缩,小声招呼:“云公子?”
云琅躺平在榻上,安详同他挥手:“许久不见。”
老主簿:“……”
眼前情形实在难以捉摸,老主簿不大放心,硬着头皮:“如何……便到这一步了?”
云琅明明说得笃定,铮铮铁骨,宁死也不叫萧朔看伤。
老主簿看云公子此时眉眼间,竟隐约有了几分看透世事、超脱随缘的意思。
老主簿心惊胆战,看着神色阴鸷几能噬人的萧朔,苦心劝:“王爷,云公子他身子不好,经不起……”
萧朔不耐烦,蹙紧眉冷声:“我不曾打他。”
老主簿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这种事打了……总是不合适的。”
当初盛怒之下,萧朔亲手写的话本,此时如何不知道老主簿在想什么,含怒愠声:“少胡思乱想!我不曾动他,是——”
萧朔咬了咬牙,本能地不想把云琅在坑里坐着、服了软要他抱出来的事说给这些人听。
同在他肩上片刻的那一歇不同,他伸手去抱云琅的时候,是察觉到了云琅臂间的力道的。
仍被什么横亘着的东西牢牢隔着,却又能察觉到的,挣扎又微弱的力道。
云琅不止扯住了他的袖子,更……主动伸手,握了下他的手臂。
萧朔阖了下眼,不去叫自己想这些,冷声道:“是他自己愿意的。”
老主簿:“……”
萧朔:“……”
萧朔被看得越发恼火,几乎便要发作,云琅已及时探出脑袋:“是是,我自己愿意的。”
老主簿接了个台阶,忙不迭点头:“是是,云公子自己愿意的。”
云琅帮他说了句话,自认仁至义尽,在榻上躺得溜扁,高高兴兴看着萧朔。
“……”萧朔死死压着火气,不顺手掐死云琅,吩咐老主簿:“去……熬些参汤,要温,二十年份,薄切三片煎成一盅。”
老主簿不敢触霉头,飞快应了,下去吩咐。
萧朔转回来,不理云琅撩闲,垂眸看着他心口陈旧伤势。
是处明显到全然不容忽略的刀疤。
隔了这么久,面上无疑早已痊愈了。狰狞刀痕盘踞在心口,几乎不消细想,也能想出当时的惨烈局势。
“你这伤。”萧朔静了一阵,又道,“自己挣裂过几次?”
云琅就不想被他盘问这些,偏偏想着那时书房里的萧朔,一时心软,已到了这一步,只得含糊道:“不记得了,有三四次……”
萧朔坐在榻边,拿过浸了热水的布巾,拧得半干,替他细细拭过旧创。
云琅被他静得心虚,迟疑了下:“五……五六次?”
萧朔不理他,取过药油,在掌心涂了些,焐了焐。
云琅斟酌:“七八九次……”
他那时被关在宫里,不准出去,又心焦萧朔那边到底情形如何,一有机会便豁出命往外跑。
从榻上挣起来已不易,连躲带闯,被按住了再死命的挣,伤便干脆不曾收过口。
在宫中养了月余,也数不清挣开多少次了。
云琅不惧萧朔身上戾气杀意,这会儿见他静默不语,气息敛得分毫不露,反而不很放心:“小王爷?”
萧朔抬手,覆在他心口,慢慢推开。
掌心温温热意烙下来,云琅措手不及,闷哼一声,仓促忍住。
“别忍着。”萧朔道,“疼便出声。”
云琅不很乐意:“那多丢人。”
萧朔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那时候不也是?”云琅忽然想起来,“咱们两个偷跑出去看除夕焰火,叫太傅捉了,打你的板子,你也忍着一声都没吭……”
“……”萧朔想不明白他怎么能这般理直气壮:“是你生拉硬拽,点了我的迷走穴,将我偷着扛出去看的焰火。”
云琅讷讷:“是吗?”
萧朔不与他计较,阖了下眼,继续专心推揉药油。
云琅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太傅审你,你却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你拖我出去的。”
“翌日便是三军殿前演武。”
萧朔看他:“我不替你挨了,堂堂云麾将军被打二十下屁股,蹲在马上受阅?”
云琅张了下嘴,一时忍不住细想了想,没撑住,吸着凉气笑了一声。
萧朔静看了他一阵,手下缓了几分,顺着骨隙肌理,缓缓推开云琅郁结气血。
“虔国公的事,那时候没同你说完。”
云琅见他神色隐隐有所缓和,挑了件正事,缓声道:“好歹是你外祖父,若有机会,你设法同国公缓和了罢。”
萧朔那时急着诊脉,不曾细想,此时才细听云琅说的什么:“不必。”
“萧朔。”云琅耐心劝,“琰王府如今局面,你比我更清楚,孤立——”
“此事无从缓和。”萧朔道,“并非我不想,你也不必再多费心思。”
云琅停住话头,无声沉吟。
萧朔不想同他多说这个,拿过热布巾拭去药油,又换了一种倒在掌心。
“虔国公。”云琅道,“是要我性命吗?”
萧朔倏然抬眸,牢牢盯着他。
“没说完,别着急。”云琅按着萧朔,不叫他发作,“老国公嘴硬心软,说是要我赔命,我真边吐血去抱着他的腿哭,他也不舍得下手……”
“……”萧朔冷冷道:“你会去?”
“不会。”云琅实在想不下去,扶着额头,“太丢人了。”
“既然知道,便不必想这些。”
萧朔收回视线:“我在朝中,也并非如你所想,孤立无援到那个地步。”
“你有人脉?”云琅微愕,“哪一家?如何走动的?”
“不必多问。”萧朔将他按回去,“你如今只管祛病养伤,我既然打定主意要动一动,自然不会只烧铺子——”
云琅猜着了:“刑部?”
萧朔手臂微顿,背过身去,拿过布巾拭了掌上药油。
云琅看着他,半晌胸口无声一热,侧过头在枕上埋了埋。
“我那时……”云琅咳了一声,压压笑意,“若不是福至心灵,感而有孕,是不是还会出别的事?”
“铡刀被做了手脚,落不下去。”
萧朔道:“铡刀不落,必有冤情。刑部虽已被架空多年,却仍有一桩旧权——”
“凡刑案复审,一律先交归刑部,再批大理寺御史台。”
云琅轻声问:“刑部天牢,是你的人?”
萧朔静了一刻,并未否认,不冷不热望他一眼:“可惜我人在府上,喜得贵子。”
云琅绷不住,笑得呛了口风,撑着身子咳得险些岔了气。
“刑部如今也已被架空大半,并无实权,除了设法把我淘换出来,剩下的只怕不很够用。”
云琅撑着翻了个身,避了避风,边咳边笑:
“你——你还是理一理朝堂,来日你我盘一盘……”
他话未说完,眼尾被指腹轻轻一按,不自觉怔了下。
“毛病太多。”萧朔看着他,眸色不明,“想哭便哭,也嫌丢人?”
云琅屏息静了下,垂眸笑笑,敢作敢当:“是。”
萧朔难得的并未动怒,伸手替云琅掩上衣襟,站起身。
老主簿恰好捧着参汤进来,见萧朔像是要出门,愣了下:“王爷,您去哪?”
“我在,他歇不舒服。”
萧朔拿过披风:“刚推过气血,静卧两个时辰,我再过来。”
老主簿一时几乎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进退维谷,迟疑着想要找条地缝,萧朔已径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