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匡正看一眼路上的雪,“慢点开。”
挂断电话,他望着窗外的冬景,想起前几年网上挺流行的一句话,“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此时此刻,他不禁唏嘘,天真的凉了,动影传声也随之陨落,作为房成城的私银,他亲眼见证了财富破灭的过程,一点也不好笑。
他叹了口气,转回身,见宝绽正站在楼梯转角的廊灯下,披着一条薄毯子,无声地等他。
“怎么起来了?”匡正迎向他,心里温暖而安静,因为他知道,即使全世界都离他而去,这个人也会在身后,默默地等他回来。
第120章
难得匡正比宝绽起得早, 到楼下的洗手间洗了澡, 吹干头发去厨房做早饭。
他的早饭就是热牛奶冲什锦麦片, 再煎几个鸡蛋, 昨天宝绽切的橙还在原处,稍微有点干, 他扔进垃圾桶, 重新切了两个端上桌。
宝绽从楼上下来,从走廊的大窗户看到外面一片耀眼的新雪:“昨天的雪下得好大!”他惊呼,这里的雪和市内不一样, 又白又厚, 没有一个脚印, 一直绵延到远处的树林,云一样铺满视野。
“宝儿,”匡正叫他, “吃饭了。”
“哥,”宝绽很兴奋,“咱们去堆雪人儿吧!”
匡正放下刀叉,笑了:“堆在家门口, 拿胡萝卜插个鼻子,把红塑料桶扣在头上, 再立块牌子, kuang & bao’s house?”
宝绽喜欢这个kuang & bao’s house,眼睛都亮了:“好!”
“先吃饭,”匡正看一眼表, 星期日上午九点半,这周房成城家那些破事搞得他焦头烂额,想出去透口气,“咱们先出去玩,回来再堆雪人。”
“去哪儿?”宝绽在桌边坐下,舀一勺麦片,含着勺子看他。
匡正知道他是无心的,但还是不由自主盯着他的嘴:“咱们租个直升飞机,绕着城飞一圈,看看雪景?”
“直……升飞机?”宝绽愕然,勺子从嘴里掉出来,落在碗里,溅了一下巴奶。
“我让金刀这就租,”匡正伸手过来,抹了抹他的下巴,“咱们吃完就走。”
“别了,”宝绽不乐意,“昨天他后半夜才回家。”
“没事,”匡正说着要掏手机,“金刀没说的。”
“哥,”宝绽咬一口煎蛋,流心的蛋黄香得他眯起眼睛,“咱们别坐什么直升机了,挺贵的,你跟我走吧。”
跟他走,匡正的嘴角勾起来:“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卖你?”宝绽鼓着腮帮子吐槽,“谁买呀,干活儿打盘子,花钱一个顶俩,也就是我吧,没办法了,跟你凑合过。”
“凑合过……”匡正咂摸这词儿儿,下一句好像是“还能离怎么的”,他绷不住笑了,咬一口橙子,又酸又甜,和昨天的吻是一个味道。
用了两个多小时,小郝的车才到,在门口看到一个歪歪扭扭的大雪人,头上扣了个纸壳做的帽子,用彩笔涂成红色,胸前插着个大牌子,上面的花体英文写得很漂亮:kuang & bao’s house。
他老板和宝哥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运动鞋和羽绒服,并排坐上后座,“郝儿,”这回是宝绽定地方,“咱们去劳动公园,西门。”
听到“劳动公园”四个字,匡正脑袋里嗡地一声,难得的冬日约会,他怀疑宝绽要领他去公园凉亭听老大爷吊嗓子……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一路上神色严峻,开了快两个小时才到地方,迈巴赫还不让进,停在付费停车场,他和宝绽下车走进去。
雪后的公园有种恬静的美,市内的雪没那么大,游人不少,他们俩平时坐惯了车,都没戴手套,匡正下意识抓住宝绽的手,想往自己兜里揣,没想到宝绽却像被蛇咬了,突然把手抽回去,惊恐地看向四周。
匡正一瞬愣了,理性上,他明白宝绽在怕什么,感性上,他却接受不了被这个人生生甩开,好像早上那些甜蜜都是假的,“你跟我走吧”“咱俩凑合过”“kuang & bao’s house”,都成了泡沫。
“哥,”宝绽低声说,“在外头,注意点。”
匡正点了点头,违心的,只是顺着他。
好长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绕过一丛乏味的松林、几处废旧的游乐设置,宝绽领着他一转,视线豁然开朗,白雪覆盖的土坡下出现了一片平展的湖面,低温使近岸的一侧结了厚厚一层冰,不少人在冰面上嬉戏。
宝绽回头问:“哥,你滑什么刀?”
匡正做梦也没想到宝绽是领他来滑冰,他是个运动好手,篮球、网球、高尔夫,样样精通,唯独不会冰上项目:“我……”
宝绽仰着头看他,松枝上的浮雪随风飘落,星星点点落在他头发上,生机勃勃的美,不用美颜,不用滤镜,就是匡正心中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宝绽又往旁边看了看,“生我气了?”
匡正怎么会生他的气,一头被驯化了的野兽,在“主人”面前早拔掉了尖牙,除了呜呜哼着要爱抚,没别的筹码——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放在一年前,他只会大笑着嘲讽:怎么可能!
“别生我气,”宝绽鼓起勇气,用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他,轻声说,“别生我气,哥……”
手是凉的,心却是热的,匡正知道,他和自己一样爱得真诚,只是他豁不出去,不敢真实地面对世界,面对自己。
“我不会滑冰,”匡正没那么在乎面子了,直说,“没滑过。”
宝绽眨了眨眼,紧紧攥着他的手,红着脸笑:“走,我教你!”
他们顺着小路跳下土坡,湖边有个穿军大衣的老大爷,揣着袖子守着一堆编织袋,袋子里是各种各样的冰刀,直的是速滑刀,弯的是花样刀,还有带锯齿的球儿刀。
“海大爷,”宝绽每年冬天都和时阔亭来租刀,认得他,“花样刀,42的,速滑刀有45半的吗?”
45码半,匡正惊讶,自己的鞋号,宝绽知道得那么清楚,一定是收拾鞋柜的时候偷偷看过,记住了。
“半码的没有,”老大爷缩着脖子塌着背,“穿45的吧,紧点儿好。”
“行,”宝绽掏出手机扫码,“您给拿两双刀好的。”
转个身,老大爷拎过来两双破破烂烂的冰刀,匡正一看那样子就生理性抗拒,宝绽拉着他到湖边,上万块的羽绒服,直接坐在雪地上。
“宝儿,”匡正问,“不会有脚气吧?”
“不会吧,”宝绽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和师哥年年来,脚都好好的,从来不痒。”
匡正没再说什么,硬着头皮把脚往那个破棉篓子里塞,还行,不挤脚,系上鞋带一站起来,他怂了:“宝儿!不行这不行!”
“没事,”宝绽立在花样刀上,又直又漂亮,扶着他的胳膊,“到冰上就好了。”
说实话,匡正惧这玩意,他这么大的身高体重撑在两把纸片似的刀刃上,还得往冰上戳,怎么想都不安全。
“哥,”宝绽上了冰,灵巧地一扭,划个圈到他面前,把背给他,“来,你搭着我。”
匡正放眼往冰面上看,大多数是四五十岁的老大爷,有那么几对小情侣,都是女的搭着男的膀子……
宝绽不知道他心里这点小纠结,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慢慢的,带着他滑起来。
再难的事,两个人一起做也变得容易了,北风吹来,凉凉的,直往脖子里灌,匡正眼前是宝绽冻红的耳朵尖,薄薄的一点,阳光打上去,看得见半透明的血管,他不自觉向前倾身,痴迷着,蠢动着,从背后把他抱住。
宝绽哈哈笑,任他抱着:“我带着你也怕吗,”他半转过头,因为是玩儿,搂得再紧也不怕,“你抱住啦,我要加速了!”
匡正纵情抱着他,冰上那么多人,没一个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不免庆幸,宝绽是带他来滑冰,让他可以借着怕,大胆地做他的爱人。
滑着滑着,宝绽叫:“哥。”
匡正用鼻音应:“嗯?”
宝绽的鬓发被风吹起:“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在做的事?”
怀疑?匡正迎着风,瞧着他上挑的眼尾。
“万融臻汇,”宝绽的眼睛那么美,像偷了一把天光藏在里头,又像从匡正的灵魂里掬了一缕,嵌进他颤动的瞳孔,“你每天在做的这些事,帮有钱人管钱,处理他们家里的麻烦事,你就一直做这个?”
“顾不上想。”匡正答。
宝绽的速度慢下来,扭着身看他。
“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说过,”匡正勾起一侧嘴角,坏坏地笑,“有时候命来了,甭管好坏,咱们先迎头赶上。”
这是宝绽的话,那时匡正刚被从投行部扫地出门,最落拓、最低潮的时候,是宝绽用这样一句话开解他,让他接下私银这个烫手山芋。
“你还记得……”宝绽有些意外。
“你说的每一句话,”匡正盯着他的眼睛,“我都记得。”
这样炙热的眼神,宝绽不敢看:“可我……怀疑了。”
“怀疑什么?”
“如意洲,”宝绽停下来,和匡正立在覆着薄雪的冰面上,“我每天做的这些事,给有钱人唱戏,拿着大把大把的报酬,在那样一栋与世隔绝的金楼里。”
匡正没料到他会想这些,诧异得睁大了眼睛。
“过去我渺小,可我有天大的目标,我要救活如意洲,救活京剧!”说起戏,宝绽的眸子闪闪发光,“现在如意洲活了,我却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儿,好像……”他茫然,“好像一下子把路走到顶了,难道就这样一辈子被有钱人追捧着,当个用钱堆出来的角儿?”
匡正懂他,他单枪匹马到万融臻汇,带着一伙杂牌军玩命搏杀,也是千难万险趟出了一条血路,他成功了,连总行都把他当财神爷供着,就在这时,房成城的离婚丑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不得不思考,难道一辈子就干这种给有钱人擦屁股的活儿,这就是万融臻汇的定位?
“我想唱给更多的人听,”宝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是让他们听我,而是让他们听京剧,这么好的东西,不该困在那栋金碧辉煌的小楼里。”
匡正重新把他抱住,这是他爱的人,这才是他爱的人,炫目的财富没有把他淹没,他仍然是那个执拗的男孩,会为了拉赞助累瘫在台下,会用手掰开滚烫的烧鸽子,会为了一个目标一个人,义无反顾。
“哥……”宝绽感觉到他的纠缠,“别这样……”
“他们没发现,”匡正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耳朵,“滑你的。”
“这样不好……”宝绽躲着他的气息。
“放松,别让他们看出来……”匡正的目光扫过湖岸,不经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雪坡上下来,今年fendi的新品大衣,一步一滑的精工皮鞋,竟然是张荣。
第121章
匡正看着宝绽在冰面上跳跃旋转,他滑得真好,身上有功夫,无论在台上还是冰上,一样那么耀眼,周围的人都打量他,吹一声口哨,拍一拍巴掌。
张荣和他一起看,两人不时聊几句,聊到了慈善,“我每年捐五百万给清华,资助有需要的学生,”张荣说,“就像当年学校帮助我一样。”
有钱人多少都有一点慈善支出,钱不多,但可以增加企业的知名度和社会认同度,算是广告费的一种,还可以避税,“捐多久了?”匡正问。
“记不清了,”张荣想了想,“没多久,七八年吧,以前捐得没这么多。”
都七八年了还没多久?匡正瞥他一眼,可能是新雪,或是冰面上天使般的宝绽,他心情很好:“我给你做个信托规划吧。”
张荣一愣,笑了:“你不是不做我生意吗?”
“这也不是生意,”匡正说,“赠送的。”
张荣哈哈大笑:“我捐助学生,你捐助我?”他摆摆手,“不用了,捐出去的钱不用算得太明白。”
匡正以为他是客气:“明天让你秘书把公司这部分支出列个详单给我。”
“真没有,”张荣说,“捐赠不是公司行为,是我个人捐的。”
说到这儿,匡正惊讶了,个人捐赠,意味着企业没有从这笔支出里得到一点好处,张荣这家伙虚伪也好,势利也罢,至少做慈善,他是真心的。
“一年五百万,”匡正给他算这笔账,“二十年就是一个亿,如果你愿意一次性拿出八千万做一个信托,由专业人士管理,按6的年化收益率计算,每年的信托收益就可以达到五百万。”
慈善这事,张荣真没算过,不禁露出诧异的神情。
“成立信托之后,每年只要按约定分配信托收益即可,”匡正告诉他,“这八千万会长期存在下去,即使你破产或死亡,仍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