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听不见谢九泉说了什么,只看见靖千江被他一番拉扯之后,总算放开了皇上,都是大松了一口气,恨不得跪下来叩拜神佛。
众人一拥而上,查看皇上的情况,还有人想上前把靖千江给押下去。
靖千江却从袖中摸出一块金牌,冷笑道:“本王乃是定襄太子之子,谁敢拿我?”
他的身份确实非同一般,况且此时殿上并无皇室之人,平时能主持大事的曲相也被贬出京城了,还真没人能下令拿靖千江。
而且凭着他的武功,以及方才那副近乎癫狂的模样,也没人有信心能够拿得住他。
这么多的人,竟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差点掐死皇帝的人大摇大摆地离开,简直匪夷所思。
“算了!先救陛下要紧,快盯着璟王,然后去禀报太子殿下!”
虽然无法立刻将他关押囚禁,但自然也不能放任靖千江逃跑,他前脚出宫回府,随后璟王府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对于这个下场,靖千江毫不意外。
左右曲长负要是出事了,他一天也不想多活着,靖千江入宫之前本来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早已传信安排府中下人离开。
此刻再回来,竟恍若隔世一般,一座空荡荡的华丽府邸当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与往日繁华对比鲜明。
靖千江一踏进王府大门,腿就软了。
他往门口的石阶上一坐,甚至顾不得拂去地上积雪,便忙不迭地摸出谢九泉趁乱塞在他怀里的那封信,将皱巴巴的信纸展开。
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靖千江的鼻子便不由一酸。
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原本整颗心都乱七八糟,但曲长负无论说话还是写信,一向简单明了,直入重点,靖千江扫过几行字,便逐渐将内容看了进去,心情也慢慢冷静下来。
曲长负在信上透露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
他在上面写道,根据他这些日子对于南戎信任大君登位过程的了解,感到对方的行事作风十分熟悉,与曾经那个左思王也甚为不同。
人如果重生了,会有一定的改变,但在政策和风格上这样完全彻底的扭转,却是不大可能发生。
他怀疑,重生的并不是左思王,而是大君幼子赫连莳罗,也就是他曾经教导过的徒弟。
但两人的身份为何会发生偏差,曲长负也不得而知,这个猜测毫无依据,后续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说完这件事,曲长负又提醒靖千江,他此去南戎,无论是郢国、西羌还是南戎内部,必定都有人不愿意看到这桩和谈成功,因此一路上不会太平。
若是听闻了什么意外出现,很有可能只是他为了麻痹敌人,或者敌方想要混淆视听的障眼法,让靖千江一定要冷静判断,不必惊慌。
不得不说曲长负料事如神,将每一个人有可能的反应,以及每一桩事件或许出现的发现都预计的很准。
但也正因为他提前说的太准,又让人难以尽信,忍不住地要担心中间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其他的变故。
靖千江将曲长负的信读了又读,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怀里。
他此时虽然依旧忧心,但好歹从之前近乎癫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了,开始认真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无论怎样,靖千江都不后悔刚才的行为。
他这一生最恨被别人搪塞欺骗——当然,如果对方是曲长负,那可以例外。
但隆裕帝一边近乎哄骗地利用他打天下,一边将曲长负派出去送死,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曲长负没事,那是曲长负的本事,可不代表靖千江能够原谅这种行为。
以隆裕帝对他的猜忌和提防,就算没有今日之事,裂隙也会越来越大,靖千江并非没有制衡和应对的后手。
但目前,他需要想办法立刻前往南戎去找曲长负。
只要能见到对方,没了什么都不要紧。
他从台阶上站起来,这个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袍都已经被冰雪给打湿了。
再加上长途赶路和方才在宫中的冲突,他全身上下都皱皱巴巴的,下巴上还冒出了胡茬,整个人简直狼狈不堪。
靖千江摸了摸下巴,忍不住苦笑着自语道:“此刻若是你在,怕是一定要揶揄我了。我倒是宁肯被你狠狠嘲笑。”
正在这时,被封住的王府大门忽然从身后打开了,外面耀眼的火光一下子就照了进来。
靖千江眯起眼睛,脸上稍显温柔的神色转眼间又变得阴冷。
他回头一看,只见齐徽带着不少的侍卫站在门口,正同外面看守王府的重兵说话。
皇上龙体有恙,万事自然便是太子做主,此时齐徽已经把宫中的乱局压下,寥寥数语之后,便得统领放行。
齐徽进了璟王府之后,又吩咐侍卫关上了门,打量靖千江两眼,淡淡道:“孤先前便觉得璟王胆大,如今发现,还是低估了你。”
靖千江道:“哈哈,是么?我还以为太子是来冲我道谢的,如果方才我再使力几分,这天底下可什么东西都是你的了。”
他可真是豁出去了,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齐徽说:“能得到身外一切,终究也得不到人心。”
他微微一顿,声音忽而转低:“他没事,是么?”
靖千江道:“你说什么,听不懂。”
齐徽道:“如果他当真有事,即便方才谢九泉过来阻拦,你也不会突然停手的。南戎那边一直想找他,这事怕是一场设计,只是不知道其中的情况到底有几分凶险。”
他猜的倒是一点错都没有,靖千江并未表态,双目微垂,似听非听。
他本来以为齐徽就是过来向自己试探消息的,却不料对方的下一句话是:“你要去南戎,就换上东宫侍卫服色。”
靖千江一抬头,疑道:“你什么意思?”
齐徽道:“父皇目前还在昏迷,但御医说至多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会醒来。我知道你一定想去找有瑕,趁着这个机会快走,否则你不好脱身是小事,耽误了救人,只恐又出变故。”
靖千江道:“若我离开,皇上不会不知道是你私纵。”
齐徽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用心,现在你是这般处境,我若是想落井下石,用不着使用这种方法……我欠了他那样多,就算因此受责,也是我应该为他做的。”
他停了停,又低声说道:“其实我并不想成全你,但若我去,这层身份只会给他添麻烦,我也不是他想见到的人。”
齐徽深深一闭目,叹息道:“罢了。”
一句“罢了”,像是出自肺腑深处,带着两生两世的遗憾、自责与不甘。
他在逐渐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可是终究没有谁会在原地等他。
靖千江沉默权衡片刻,而后道:“谢了。”
说完之后,他再不犹豫,干脆接过那套东宫侍卫的衣服换好,在脸上做了简单易容之后,随着齐徽混出王府,带着他的手谕一路驰出京城。
第79章 铁蹄翻南风
饶是曲长负再怎么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也绝对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的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隆裕帝因为想要利用靖千江,故意瞒住了他曲长负的消息,反而害的自己差点被掐死,说来也只能被骂上一句活该。
但不管怎样说,利用赫连英都的袭击掩人耳目,一方面将黑锅甩到了他头上,另一方面也成功摆脱了其他几方势力的跟踪和追杀,曲长负终于可以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他之前告诉那些手下们,他们此时的目的地,并非是前往南戎,而是夺回被西羌占领的濮凤城。
目前西羌一共占了郢国两座边城,正好把宋太师的军队夹在中间,濮凤城正是其中一座。
宋太师与其长子宋鸣廊暂时下落不明,宋家军严守不动,与西羌相互牵制。
如果能够将濮凤城夺回来,那么这个三角形的包围圈便可以破解,宋家军更可以直接派兵去寻找和接应宋太师等人。
这自然是大功一件,但问题是,一座城哪里是那么好抢的?
更何况曲长负手上只有二百人。
若不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看上去非常严肃,一定会被人认为是失心疯了。
当曲长负把基本情况和目标讲完,已经有人忍不住说道:“大人,这……这太难了吧?”
曲长负看他一眼:“你怕死吗?”
那人鼓起勇气说道:“我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我不怕死,但是也不想白白地送死。”
曲长负道:“说得好。你不想死,我也不想,可如果咱们就这样到南戎去,全无谈判的底牌,最有可能出现两种结果,一个是卷入南戎目前分裂的争端之中,另一个就是被南戎交给西羌。只有在郢国占优势的情况下,我们成功的可能性才愈大。”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面容:“虽然只有二百人,但如果二百人悍不畏死,团结一心,我相信,总能找到闯出生天的办法。就像我们总以为西羌人凶悍善战,这次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一样。”
之前他提出要主动泄露行踪给赫连英都的时候,大家也是满心忐忑,但现在所有的人都成功脱离了险境。
因此曲长负这么一提,就没人出声了。
“我领你们走上了这条路,也必然尽全力保证各位的安危。”
曲长负颇为自傲地一笑,豪情满怀:“如果失败,大不了一死,如果功成,你们的人生中将不会再有轻蔑和排挤,那些想看到你们死在出使路上的人,将会用惊讶的目光见证所有荣耀。”
他手中马鞭向前一指:“濮凤城就在前方,众位可愿意随我一试?”
禁军们听的热血沸腾,轰然回答道:“愿意!”
小伍和小端站在曲长负的身后,对视了一眼。
大概在场的人里,除了曲长负以外,脑子最清楚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
他家少爷真是难得煞费苦心地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打的主意,不过是想忽悠人去给宋家解围。
但是这番话说出来,真是让人半点也没有拒绝他的余地啊。
*
在郢国的历史上,甚至要把其他国家也一并算入其中,曲长负大约可以算得上是最不听话的使臣了。
被派出来的时候,人人以为他身不由己,遭到利用和陷害,但如今诈死、改变路线,甚至拐到别的战场上去收复失地,实在是放纵自由地过了头。
最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一帮禁卫军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居然全无异议,还都乖乖跟随在他的身后,一起行动了。
自然,曲长负可不是打算带着这二百个人硬去攻城,就算是他兵法超群,这些禁卫军每个人也都拥有逆天的武功,怕是这场仗也很难取得胜利。
曲长负已经想好了另外一套更加迂回和周密的计策。
此时濮凤城虽然已经被西羌占领,然而因为此地气候干旱,土地贫瘠,道路又四通八达,一直是依靠往来客商提供生活用品和发展经济,所以西羌并不可能采取将这里彻底封锁起来的措施。
虽然对于随身携带的物品和进城人数控制的十分严格,但濮凤城还是允许人出入的。
这也是曲长负相中这座城的原因之一,他不需要太多的助力,有脑子就行了。
他已经得知,目前西羌留下来看守濮阳城的官员名叫车敕儿,是西羌皇帝一名宠妃的亲弟弟,骁勇善战,但为人好大喜功,而且极为喜爱来自中原的各种精巧之物。
他在来到这里之前,特意准备了整整十大车的雨丝缎。
此时派人探查到车敕儿的长相之后,曲长负又找了位巧匠,令他用黄金和钻石粉雕刻了一座半人高的塑像,扮成绸缎商一并运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