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绿眼睛
小黑猫被甩到晕头转向,雪白小爪子惊慌失措在空中挥舞,落地前一刻猫的本能敏捷扭身滚落在地,除了沾了满头草屑有点狼狈外,没受丁点伤。相比之下变成猫这点更让李仲卿懵逼,小奶猫还控制不好尾巴,甩来甩去看的乔双鲤爪痒。
“这周咱们就在森林里生活了。”
黑折耳轻盈跳到小奶猫的旁边,舔了舔他的脑门,尾巴晃了晃。
“跟紧我。”
说罢他一个纵身,窜进莽莽密林中。李仲卿还没反应过来,看见乔双鲤跑了条件反射起身想跟上去。结果动作急了,才刚迈出一步就前脚拌后脚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李仲卿头懵懵的,猛地晃了晃才回过神来,而这时乔双鲤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空气中只残留了隐隐绰绰费洛蒙的气味。
小奶猫又急又慌,尝试着再次站起来。别说跑了,他走的都跌跌撞撞,爪子总是拌在一起。李仲卿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来,但是变猫之后,理智好像都被压缩了,本能占据心神。小奶猫环顾四周,才发现夜晚的森林如此可怕。
平时只能到他小腿的杂草,现在却能将他完全盖过。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野兽的气息,有些气味让李仲卿本能畏惧心颤。他定了定神,想要爬到旁边树桩上,避开杂草开阔视野。但刚一转身,小奶猫就跟身后草叶上,一只棕褐色的大蛾子对上了眼。
这是一只简简单单的棕色飞蛾,翅膀舒展后比手掌稍小一点,如果平日里见到李仲卿完全不会理会。但他从来不知道,以小奶猫的视角来看这只飞蛾竟然如此恐怖,它比自己的头还大!
小型昆虫一旦放大,给人带来的震撼和冲击力不亚于外星物种入侵。李仲卿清清楚楚看到蛾子柔软蠕动的腹部,身上棕色的细毛,还有翅膀上和人眼极度相似的环形斑痕。他瞳孔骤缩,屏息凝神的,悄无声息地小心翼翼后退。直到再看不见那只‘巨蛾’后才停下。
小奶猫在比他还高的杂草丛里越缩越小,最后缩成小小一团黑绒球,藏在灌木的影子里。如此广阔危险的森林中他失去了全部的安全感,李仲卿忽然觉得很委屈。平日里被理智冷静压制下来的恐慌和不安疯狂涌上心头,腐蚀掉那最后丁点镇定。
“咪呜。”
奶猫的叫声又细又弱,带着害怕的颤音,在寂静深夜中格外突兀。连周围的虫鸣好像都停顿一瞬。李仲卿不敢出声了,他精神高度紧绷,浑身奶毛在微凉的夜风中发颤。李仲卿本能将雪白四爪藏在肚子下,只露出黑色的脊背,安安静静缩在影子里。
直到熟悉的气息再次出现。
乔双鲤刚才并没有跑远,而是离开几百米后又收敛气息绕了回来。当李仲卿被飞蛾吓到的时候,他就呆在不远处的红杉树上。只是乔双鲤没想到即便是这样,李仲卿也没被吓哭或者吓得喊叫,而是沉着冷静藏到了灌木丛下。
这可有点难办。
乔双鲤有些发愁。
他没跟李仲卿说明便让他喝了晶髓,就是想用骤然变猫后理智被本能控制的瞬间,诱导他将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李仲卿惯常收敛情绪,从来表现出的都非常理智。但要想,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被绑架数个月之久,还被注射毒品,遭受改造,心灵上受到的创伤该有多大。
乔双鲤最能理解,长时间压抑下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沉默孤僻是小,压抑久了的情绪最终都会被宣泄出来,就像是个不知道危害有多大的火药桶。理智压制情绪久了,就会变成习惯,到真正想要和别人倾诉的时候也会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开口。
所以乔双鲤想要借此机会,为李仲卿创造一个宣泄的空间。
但他也没想到会这样难搞。
估计今晚这个计划暂时是成功不了了,乔双鲤无奈从树上跳下,走到李仲卿的旁边。
“走吧。”
他蹲坐下来,安抚舔了舔小猫的额头,歉意道:“抱歉,我没想到你没跟上来——”
乔双鲤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奶猫像颗炮弹似的弹了起来,直撞到他的怀里。怀中骤然一重,多了个黑色的小团子,雪白小爪衬在黑毛中格外显眼。乔双鲤有点傻眼,他低头刚想说什么,话语却卡在了嘴边。小黑团子浑身都在颤抖。
奶猫在呜呜咪咪的哭。
乔双鲤稍微动一下,他登时四爪并用抓的更紧了,像是小树懒似的挂在乔双鲤身上,爪子抓的乔双鲤有点疼,死死不撒爪,炸成一个毛球。
半晌,乔双鲤才听到小猫抽噎着,声音很小。
“我刚才,找不到你了。”
“你跑的慢一点好不好。”
乔双鲤心都化了,心脏被愧疚充满,原本的计划被他抛到脑后。黑折耳干脆卧下来,把小黑猫揽在怀中,安抚轻柔地舔毛,满怀歉意。
“我刚才其实没有走远。”
乔双鲤斟酌道,略带些忐忑给小猫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发泄一下情绪……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好。”
但乔双鲤很快发现,李仲卿并没有多在意他之后的话,而是在第一句话落下后就一下子抬起头。他有双漂亮的绿色眼瞳,湿漉漉的,仿佛上好的翡翠。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满是忐忑惶恐。
“这是一项考验吗。”
刚哭过一顿的小黑猫难以掩饰自己的沮丧失落。
“我是不是表现得很不好。对不起乔教授,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以为这是一场考验?
乔双鲤讶异,很快的,他目光柔软下来。
“不,你表现的很好。”
乔双鲤奖励般舔了舔小猫的额头。
“第一关你已经过了,能在我这里拿到满分了。”
“真的吗!”
小猫一下子振奋起来,眼巴巴盯着乔双鲤不放,担心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当然是真的。”
“那一共有几关?”
小奶猫眼睛亮晶晶的,脱口而出:“都过关了教授您就能收我当学生了吗!”
不得不说,变成猫以后的李仲卿直白多了。如果之前他也这样,可能第一天就会忍不住来找乔双鲤。不过会是这样的问法,也是李仲卿典型的思维。
有几天啊……
乔双鲤只沉吟了一瞬:“七关。”
一周七天,一共七关。希望到最后一天的时候,李仲卿能够接受自己。
新的,本能大过理性,却同样独一无二的自己。
乔双鲤带着李仲卿前往大山深处,夜晚的山里气温有些低,前两天刚下过雨,地面上柔软腐殖层湿漉漉的。小溪的水流比平时要更加汹涌。可能是刚才的事情,小黑猫黏乔双鲤黏的要命,紧紧跟在他身后,乖巧到不行。
但他毕竟是第一次以猫的视角来观察世界,猫的好奇心远胜过人。不一会小黑猫就开始好奇打量四周。
“我们要先找住的地方。”
乔双鲤猫耳敏锐转动,收集周围的声音。很快的,前人留下的小路被杂草覆盖,山路变得崎岖陡峭起来。林中灌木碎石很多,间或有小溪如白练般淌过,乔双鲤叼起小黑猫,又快又稳地踩着湿滑石块越过溪流。
“你要学会用鼻子和胡须来‘看’路。”
乔双鲤教导小猫:“在这里有很多前辈猎杀者们巡山时留下来的‘猫’路,隐蔽而且安全。猎杀者的本能是很强大的,你要学会运用。”
小黑猫听得非常认真,眼珠圆圆的,这让乔双鲤忍不住想起当初跌跌撞撞,跟在顾队身后的自己。
就像是一种传承。
寻找前辈猎杀者们落脚的灌木,用干燥的青苔搭窝。追逐阳光穿透树荫后落下的点点光斑,学会用猫的形态捕猎,柔软的禽类羽毛就像是最好的床垫。
抛开烦恼,抛开人类的身份,抛开一切,以猫的形态在森林里自由自在奔跑,用爪痕留下标记,懒洋洋的晒太阳,晚上搂在一起互相舔毛。
短短一周,李仲卿就是一只非常合格的小猫了。他和乔双鲤之间的关系也进展飞速,不是师徒,胜似师徒。远离人类,作为一只猫的生活天天充满新奇与刺激。但越接近最后一天,李仲卿就越是紧张,好像从一场美梦中惊醒,心中忐忑不安。
他现在已经很适应当猫的生活了,但火种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究竟能不能初燃成功。
心里沉甸甸的,让李仲卿在白日的捕猎时都走了神,差点让猎物飞走。等到夜幕降临时,他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将要面对审判似的惶恐,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还有最后一道关卡。”
吃完晚饭,黑折耳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好笑地看着小黑猫立刻紧张起来,尾尖不由自主的晃来晃去。
“还记得前两天咱们躲雨时路过的,离老云杉不远的那处深潭吗?”
乔双鲤轻快道,见小黑猫慎重点头后他率先出冲出了灌木丛,声音远远传来。
“我们比赛,看谁先到那里。”
第379章 悲哀火焰
深夜的森林一如既往黑暗幽深,却没了第一天那种恐怖陌生的感觉。那绿眼睛小猫紧追在乔双鲤身后,如一阵风般窜过灌木丛,跃上倒塌的树干,踩着石头度过湍急小溪。
明明只在山林深处呆了七天,但李仲卿却恍然觉得像是生活了一辈子。沿途一切都是他熟悉的,充满了和乔双鲤之间的回忆。处看起来满是荆棘的灌木丛后有稚鸡搭的窝,枯朽脆弱的老树上树洞里有松鼠藏的坚果。
越往前跑,人类的迹象越明显,他们正在回归人类的世界。当杂草逐渐稀疏,人走出来的蜿蜒小径再次出现时,李仲卿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似的,他的本能竟在抗拒,贪恋在森林中无忧无虑的生活。
当人和当猫,到底哪一个比较好。
短暂的犹豫,小黑猫下意识寻找乔双鲤的踪迹,但黑折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影中。此刻的场景和第一晚刚到山林时很像,却又截然不同。李仲卿不会再畏惧到哭泣,他知道自己要做出选择。
无论如何,自始至终,他从没有后退过。
乔双鲤和他约定的深潭就在特战后山不远处,一处小型飞瀑顺着崖壁倾泻而下,潭边的老云杉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茂密树枝遮蔽了一半潭面,潭中有不少游鱼。乔双鲤带着李仲卿来这里抓过鱼吃,那天小黑猫差点滑落潭里。
李仲卿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黑折耳的背影。他蹲坐在潭边一块大石上,像一团阴影。
今晚天气格外的好,苍穹之上月影婆娑,繁星闪烁,洒落一池斑驳星辉。潭水,树影,黑猫,静谧美好地像一副抽象画。李仲卿下意识屏住呼吸,安静走到乔双鲤身旁,同样蹲坐下来,依偎在他的身旁。
“你应该已经在学校见过猎杀者的墓地了。”
乔双鲤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鸳鸯眼黑折耳凝视着潭水,目光宁静。
“出身于特战,战死特战的猎杀者会葬在那里。”
猎杀者的尸体会引来空兽大规模降临寄生,不能流失在外,全国各地都有专门的猎杀者墓地,而从特战出去的猎杀者死后都将被葬在学校的墓地里。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身披国旗,风光大葬。猎杀者的身份给人带来的不仅是荣誉,还有许多其他东西。”
“你知道这座山壁后有什么吗?”
在小黑猫迟疑摇头后,乔双鲤轻声道:“是特战的地牢。”
“六年前,有一位学长被污蔑算计,囚于地牢中。直到死后,他的冤屈才被洗清。”
梁初就葬在道观后面,距离这不远,跟童天明和杞雪归做了邻居,也多亏这样,在山海王复苏学校被毁灭大半的时候,他的墓才躲过一劫。
乔双鲤起身,带着李仲卿来到三人的坟前。坟被打扫的很干净,没有杂草,也没有民间常说的阴森感。墓碑上的字银钩铁画,是童校长亲手刻的。梁初的军牌早在那场意外中被毁了,没有军牌的人不能葬入公墓,就像身体虚弱,还未长大就失去生命的童天明。
就像为取信于褐家王,亲手毁掉自己军牌的杞雪归。
搂着小猫,乔双鲤讲起过去的故事。过去的人,过去的猫,乔双鲤的记性非常好,明明时光已然飞逝,那些画面在他的叙述下却格外却格外生动真实,仿佛近在眼前。
【我的灵魂即将逝去,而虚伪则会助你走过接下来的路。】
苍白的虚伪火焰,瘦弱却坚强的小猫冲他微笑。
【人的底线不能后退,只要你走错一步就会不停地往下陷,再也不能翻身。】
玫瑰色爱火点燃了蓬松纯白如初雪的毛发,屹立在火焰中的纯白折耳目光熠熠生辉,再多的遗憾,再多的意难平都消散在火焰中,到最后烧尽了肮脏污垢,只剩下最初的那一抹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