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之,莫要闹了。”
女人无奈叹了口气,将嫁衣针线放到一旁,用线球逗小猫。
“我为王家长女,应当招一上门夫婿,为王家延续香火,在家相夫教子,哪能出去抛头露面。”
“姊姊,你怎么还是满脑子旧思想!糟粕,这都是糟粕!”
小猫不满一巴掌拍飞线球,咬牙切齿:“是不是姑婆又跟你说了什么,我去找她说道!”
“莫去,你也莫要在她面前变猫。”
王槿之抓住猫儿前爪,不让她乱动。黑猫情绪激动地伸出利爪,在看到姊姊手上绣嫁衣时不小心扎到的伤痕时,又硬生生强逼自己收回,眼珠转转,她换了角度:“姊姊,不是妹妹任性不让你嫁。这世上有那么多好男儿,好英雄,你嫁他们我无话可说。可是那李大麻子凭什么!”
说着说着,她又激动起来:“没上过学堂,没留过学,不知道先进,只知道那套烂到骨子里的腐朽规矩,有什么意思!姐姐你还年轻,不能糟蹋自己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槿之温柔抚了抚黑猫毛绒绒脑顶,在她暴走之前转移话题:“你那日说过要亲手为我缝制嫁衣。这几日东奔西跑,不会早就忘到天边了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专门为了这个闭关十数天,专门琢磨出的一种新的绣法。”
“哦?”
“姊姊你莫要不信!”
黑猫跳下她的膝盖,变回窈窕少女。王盼之坐在绣墩上,抬手找来一片火光。绝望火焰熊熊燃烧,拳头大的一团,被她从中插进去一根木筷,拿在手里就像个大型纺锤。她目光灼灼,全神贯注,嘴角紧抿,酝酿半晌后才突然动手。
王盼之竟是从火焰中捏出了一根丝线来。这需要极高的火焰控制力,又需要极巧妙的心思。世界上多少能将火焰运用到炉火纯青的人都做不到。
但现在,想给姊姊织一件最特别婚服的王盼之做到了。
火焰凝成的丝线比蚕丝还要细,漆黑泛着光滑。阳光下一照这火焰丝线晶莹如玉,如琉璃般五彩斑斓的光泽自丝线上滑过,像是孔雀尾羽,又蕴含着火焰本身强悍威压,二者结合给人的震撼无与伦比。王盼之慢吞吞把那团火焰抽完,整个房间几乎都被丝线铺满。
抽完丝后,她轻巧捏起丝线两头,重合后一捻。
“绝望如丝,聚合为线,织成布匹,裁剪衣衫。”
动作从生疏越来越娴熟,到最后王盼之炫耀般将手中巴掌大的黑火布放到王槿之手中。
“姊姊拿去做帕子,绝对是独一份的!”
“摸摸看,这可比家里从苏州运来的绸缎还好哩。既好看,又能防身,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仅此一家。”
“确实心思巧妙玲珑。”
王槿之惊叹抚过比冰蚕纱还要轻软柔和的布料,玩笑道:“好是好,但也你可真会省懒,说是缝婚服,一块帕子就将我打发了。”
“我哪有省懒了!”
王盼之不高兴了,她认认真真:“只要姊姊你不嫁给李大麻子,我这半年都安心呆在家里给你缝婚服,哪也不去。”
“就算没有李家,也会有沈家,苏家,杜家。”
王槿之放下帕子:“女儿总要出嫁的,挑来选去白耽搁了时间,也不会有全然满意的人选。”
“哪没有了,我觉得童先生的徒弟就很好!”
“口无遮拦。”
王槿之瞪了她一眼,起身关上门窗。王盼之像是学步的小鹌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无论从样貌和家室上,唐月凉都远超过李大麻子,和姊姊你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姊姊你笑什么?”
“莫要再胡说了。”
王槿之抿嘴微笑,眉眼舒展:“唐生有钟意的人。”
“钟意的人,他钟意的不就是姊姊吗。他给你送花,福生记的点心知道你喜欢吃也买来,还有那些画,那些书信往来——”
“他是待每个人都很好,路上遇到那些讨车钱的,告地状的,形形色色的乞丐,他都会大方施舍。你只看到他给我送花,他也给旁人送花,男人女人,老人儿童,他都一视同仁的。”
“这不一样!”
王盼之不依不饶,绞尽脑汁要找出些不同:“前一段时间他日日寄来书信,隔三差五邀你去月魄书社,这不就是在幽会吗。”
“掌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呢。”
王槿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看王盼之仍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终于是妥协叹了口气。
“我告诉你,你莫要去找他理论。”
“唐生那段时间和我联系格外紧密,不过是惹了某人生气,想向我学一份手艺去讨饶的。”
“手艺?他难道还有什么东西不会?”
“那自然……是我的独家秘方。”
“姊姊你快说呀,急死我啦。”
“好好好,不是什么特殊的,就是我包刀鱼馄饨的秘方。”
“刀鱼馄饨?姊姊你莫要骗我!我承认你做的刀鱼馄饨一等一好吃,比同喜楼大厨包的还好吃,但唐月凉他可是从来不吃的。他闻一点鱼味都要呕心,怎么可能去为难自己做刀鱼馄饨。你看上次邀请他跟童先生过来做客,童先生夸好吃许多次,唐月凉他连汤都只抿了一小口。”
“姊姊,你又在笑什么?”
“姊姊,姊姊?姊姊!你听听李家人都在说什么,他们说你身体弱,要是一年两年生不出来,李大麻子就要往家里抬小老婆进去!他跟自己青梅竹马你侬我侬,你说的上门女婿,跟王家姓,人家未必这样想!”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好哇,我这就去把李大麻子杀了,剁了他二两根,看他还怎么做齐人之福的美梦!”
“盼之!”
* *
“婆婆,麻烦您转告童先生,盼之年幼,杀气太重,我没有教好她,还望你多教一教她。”
“瑾之小姐放心,我会好好告诉先生的。先生一会就会回来了,您不再花园小坐片刻吗。”
“不了,代我向童先生问好。”
* *
“盼之,今日你姊姊大婚,还不回去看吗。”
“王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好,不回去便不回去。”
明亮西式花园别墅里,身穿素色长袍的俊美男人手握一卷书靠在藤椅上,时不时轻咳,难掩病容。似是听到了咳嗽声,从堂屋中走出一人,抱着轻软薄被盖在了男人的身上,低声道:“先生,秋寒露重,您去屋子里歇会吧。”
第425章 往昔重现秘境【二】
“多谢唐先生好意。”
童半夏客气疏远道:“你我之间师徒已断,唐先生不必如此。”
被如此不给脸色,年轻气盛的唐月凉只是眼色沉了沉,却理亏似的,没发半点脾气。他默不作声收起薄被回到屋里,半晌又走出来,手里端着一青瓷小碗。
白底青花的薄瓷碗,淡色的汤,翠绿葱花,汤上浮着白乎乎圆滚滚的馄饨,像是一尾尾胖乎乎的小鱼在碧波里臣服。汤里点了几滴醋,一两滴香油,喷香扑鼻,只是看着就美味极了。
熟悉的香味让几日赌气未吃饭的王盼之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叫。
“我不饿。”
那碗刀鱼馄饨被童半夏推到了王盼之面前:“盼之饿了这么多天,来尝尝月凉的手艺。”
刀鱼馄饨可真好吃啊,汤鲜味美,是从小到大吃惯了的,姊姊的味道。
吃了馄饨的王盼之自觉丢人,又觉得委屈,变猫藏到没人的伙房房梁上,小黑猫吧嗒吧嗒掉眼泪。
她是为了姊姊好。就算不追求那些进步学生们口中说的‘自由’‘爱情’,起码也应该托付给个合适的人。
至少该是个猎杀者!
李大麻子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理解姊姊。
王盼之本来是抹不开面子,现在却越想越觉得愤怒委屈。火焰上涌,她头脑一热,从房梁跳下来就往童家密室里去。她惯用的刀被童半夏锁了进去,王盼之想把刀偷出来去找李大麻子,毁了这场荒谬婚礼,让他认清自己,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巧下午童半夏受邀出门,那些看守难不倒王盼之。她悄悄潜入密室,偷拿了刀就想溜。但就在这时,密室深处突然传来压抑又撕心裂肺的低吼声。
这是谁,难道童先生囚了人?
好奇心作祟,王盼之不仅没立刻离开,还大着胆子又凑近些。嘶吼声时断时续,充满了痛苦渴求的意味,像是快要渴死的人沙哑祈求一滴水,疯狂又可怜,令王盼之心头一颤,犹豫起来。
童先生是顶顶好,顶顶和善的人,被他囚禁在这里的肯定是大奸大恶之辈。
自己还是不要自作主张好了。
但就在她转身想走的时候,轻柔男声自密室深处响起。
“满生,忍一忍,再忍一忍。”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除毒瘾的办法。”
王盼之步子一顿。
童先生的声音,他不是受邀离开了吗?为什么会在密室里。满生,满生又是谁?
震惊中,王盼之的呼吸重了重,刀磕到了墙壁。不过一声轻响,里面声音立刻停了。
“谁在那里。”
童半夏略带沉怒的声音让王盼之本能心虚,逃也是的立刻窜了出去。但她也没能得偿所愿破坏婚礼,回去收拾东西的王盼之被童半夏抓了个正着,先是被竹板打手心,紧接着关了禁闭,三餐只有馒头和她最讨厌的白菜豆腐汤。
王盼之吃的满脸菜色,等出来是十几天后了。姊姊和那个李大麻子结婚拜了天地,覆水难收,她就算再抗拒再不同意也无法。那日出来王盼之回王家大闹一场,把拉红线的姑婆打的下不来床,彻底恶了王家人,无处可归的她戾气太升,四处流浪,惹了不少事,最后是被唐月凉的手下找了回去。
“别再任性惹人烦。”
唐月凉那讨人厌的家伙坐在黄梨木扶手椅上,戴着单片眼镜,正细致打磨什么东西,冷声道:“童先生这半月胃口不好,安生点,别再惹他发愁。”
“姓唐的,你以为你能关住我?”
王盼之戾气未消,正想找人发泄,想都不想:“童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用他假惺惺找我回去,他瞒我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盼之想的是那日在童家密室里囚禁的人,唐月凉听了后却脸色微沉。
“既然你知道了王家的事,更不该缠着先生,无理取闹。”
王家有啥事?
王盼之没听明白,光抓住了后半句话,又是愤怒又觉得冤枉,横刀一指:“我从没有缠着先生,也没有无理取闹!我和姊姊的事他凭什么插手。”
如果不是那日童半夏关她紧闭,姊姊怎么可能和李大麻子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