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是妖龙怎么了,我就活该被人人喊打吗?你是我师尊,我曾经曾经敬你,爱你,也下决心要洗掉这妖性,只要你对我笑一笑,道我一声好,我什么都肯做!可你呢!陵光神君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这一身的伤疤哪一处不是拜你所赐!你从始至终,就没有拿我当过徒弟!我就是个垃圾!是被你捡回来施舍的垃圾!”
他死死地盯着她,双目发红,那神情,终于不知是怒还是哭。
眼前的女子眸光微闪,又恢复了平静,望着他,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亦或是,什么都没必要再说了。
物是人非,过往陈年,说点什么才能回得去呢?
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似也觉得再无话可说,倒是笑了起来。
“昆仑无人看得起我,没关系,你看看这些人,这些妖魔,他们奉我为君,向我摇尾乞怜,我觉得真是好极了,你我之间,便在此了结,你要动手,本尊奉陪到底,若还没想好,本尊可就走了。”
她依旧没有动,既没有剑,也没有曾将他抽得遍体鳞伤的不染,甚至连句话,都没有说。
他目光一沉,当即下令班师回城,直到他转过身,她像是还没有从他方才的一番话中回过神,只是怔忡地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
他回过头,笑得很是灿烂就像他曾满心欢喜地将自己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而后,用她赐的,他数年都没有再用过一回的佩剑,削断了一截长发,丢在她脚下。
剑,也被一并折断。
离开那座城时,他站在乌压压的云头,回望过去,她还在那儿。
无声无息地,孤独地站着。
他觉得自己应当感到痛快,乃至为自己终于决心断了过往而感到高兴。
可是没有。
什么都感觉不到。
心头空落落的。
像是在不觉中,被人剜掉了一块。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后来,在无休无止的怒骂与奉承中,恍然又过了好些年。
浑浑噩噩,百无聊赖。
他也曾受过几回伤,险些丢了命,身边有了三两忠心之人,也葬送了无数暗害于他的鼠辈。
他再没有见过她了。
好像也有过一回但是记不清了。
一切像是都终于平静了下来,被岁月冲刷,而后遗忘。
再后来,他靠着崇吾宫的廊柱,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盘算这些日子又立下多少仇敌之时,有心腹慌张来报。
不周山,塌了。
为支撑天柱,护住苍生,天之四灵,尽数陨落。
那一日,他手中紧握的无愧,头一回落在了地上,顺着崇吾宫前冗长的石阶,滚出很远。
连同昨夜出现在梦里的满山玲珑花,将记忆扯得支离破碎。
终于得偿所愿。
终于不必再想着她何时会来取他性命。
终于啊
可他的手,却抖得厉害,一把将那心腹提了过来,眦目欲裂。
“你再说一遍!谁没了!!”
浑浊的黑暗中,微弱的烛火摇曳。
膝上的人眉头紧皱,除了游丝般的气息尚在缓缓地吸喘,简直像一具尸体。
重黎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冷笑一声。
“不是无往不胜吗,不是拯救苍生于水火吗?”
“看看你,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
霓旌送药来时,他还静静地坐在床边,面色沉得像是快要压下来的浓云,不知在想什么,那眼神教人不寒而栗。
“尊上。”她心头一颤,走上前,“药熬好了。”
他回过了神,抬手将膝上气若游丝的人托起,而后霓旌便试着将药喂下去。
云渺渺被吊着一口气,在半梦半醒间嗅到了苦味儿,下意识地先别开了脸。
几番尝试,都不肯张嘴。
霓旌面露难色:“尊上,喂不下去啊。”
重黎眸光一沉:“给我。”
他一手接过碗,将她放在臂弯间,舀起一勺热腾腾的汤药,送到她嘴边。
“烫”她奋力地躲闪,像是在说梦话。
他冷着脸,又吹了吹,再喂。
“喝下去。”
不温不火的声音,却让人觉得,他心情怕是不大好。
怀里的人终于张了张嘴,喝下一口,顿时难受地拧起了眉。
良药苦口,霓旌其实已经往里加了不少甘草了,但这苦味,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连喝了五勺,她便再不肯下咽了。
“信不信本尊掰开你的嘴直接灌。”重黎面色阴沉地威胁,惊得霓旌连连摆手。
这丫头可还虚弱着呢,强灌怕不是要折腾出别的毛病来!
她随时做好了拦的准备,但明明说得一句比一句瘆人的重黎却也仅仅是拍了拍怀中人的脸,该吹凉的汤药还是一勺一勺地吹着,喂药的劲儿也是轻轻缓缓。
“再喝一口,喝完就吃糖。对,咽下去”那恶狠狠的声音渐渐软了下去,不知不觉中,竟从威吓变成了哄骗。
“还有一口,不许吐!”
“吹凉了,不烫了”
“好苦”细弱蚊吟的的一声抱怨,闷声闷气,还有一丝哽咽。
重黎缓缓吸了一口气,将她托高些,靠着自己的肩膀,紧皱着眉,声音却是不由自主地放软不少。
“还好意思喊苦,一口喝光倒是不苦了”
“再来一口,快喝完了,已经半碗了。”
“最后一口了,别吐出来!啧,真的最后一口,听话”
霓旌眼看着自家尊上连哄带骗,还真把一整碗药都喂下去了,不由得暗暗佩服。
他将碗递回来,随手给云渺渺抹了抹嘴,将其放平。
想到她方才连着吐了好几口药,又拿了个枕头给她垫高些。
“这药管用吗?”他蹙着眉问。
霓旌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她也是有修为底子的人,总比寻常凡人结实些,这药能化毒活血,她如今气血虚亏,不可大补,温养最好。”
闻言,他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挣扎声,他侧目去看,只见被捆仙绳缚住的蓝衣女子,一脸恼怒地瞪着他。
“这个”霓旌尴尬地挠了挠头,“属下觉得她来路不明,身份可疑,虽是这丫头的命兽,但似有诸多隐瞒之处,便自作主张先将她捆了起来可要解开?”
这也捆好一会儿了,有尊上在这,这女子应当不敢放肆。
重黎没说话,她便当他默认了,掐了个诀儿,将那捆仙绳解了。
终得以从柱子上解脱的蓝衣女子,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揪住了魔尊的衣领。
“你把主上怎么了!”
重黎目不斜视,攥住了她的腕,冷脸沉声。
“还是捆着吧。”
话虽如此,但她已有所警觉,再想捆上,可没那么容易。
“人在那。”霓旌指了指床榻上昏睡的云渺渺,她当即撒开手,将重黎抛诸脑后,冲到榻边细细查看。
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微弱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证明着她还活着。
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地舒开了。
她伸出手,小心地握住了一截冰凉的指尖,眼中闪烁着水润。
“幸好幸好”
看着她跪在榻边,仿佛重新守住了至宝般的模样,霓旌叹了口气,收起了捆仙绳。
罢了,要害早害了。
她端着药碗,告退离去,这屋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其中一人,还神志不清地昏睡着。
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问了句。
“她为何这么怕冷?”
方才将人抱在怀里,那手脚都快冷成冰了,在冰山地狱中好像也是如此,他这个生性体寒的龙族还没觉得什么,她便已经冻得发僵了。
她不是火之星宿么,不是四灵之首么,便是转了世,那魂儿总还是一样的吧。
那双曾经在九川的火海中,递给他的温暖的手,什么时候变成冰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