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得空,帮忙照料一下这些弟子。”他侧过身,她便看见了一屋子伤者,有的还有余力互相上药,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了。
霓旌斜了他一眼,拧眉:“让我给仙门弟子上药,上仙是心太宽还是觉得我当真不敢害人?”
长潋笑了笑:“你若是想害人,方才就不会祭出自己的法器,这些弟子或许还能活下去,你乐意救便救,我不是在命令你。”
说着,他转身朝楼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颇为认真地留下一句:“还有,我是你师父。”
他上了楼,这偌大的厅堂中就只剩下她二人以及一地受伤的弟子。
霓旌哼了一声,走到一人面前,将他的胳膊拉过来。
那人惊恐地望着她,下意识地要拿剑,她一脚就将剑踢了出去。
“丫头,过来。”
云渺渺看了她一眼,走上前,似是看出她的意思了:“你这么救人,都要把人吓死了。”
“吓死了省事儿!”她恶声恶气道,惊得一旁的弟子都直哆嗦,想躲,奈何腿上有伤,爬都爬不开,“别看着了,帮我把人按住。”
云渺渺看着那弟子一脸惊慌地抠着柱子,又瞧了瞧脸色的确不太和善的霓旌,暗暗发笑,利索地按住了那人的肩。
这人不是天虞山弟子,看这身金灿灿的衣裳应当是中皇山的,她忽然想起一直没有见到那个骚包得能与司幽一较高下的中皇山大师兄,自退至风华台,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许是因为他与司幽有些相似之处,她难免多在意几分。
她顺口问及钟离阙的下落,然而不仅是他,连一旁的几个同门也都没什么印象,方才那般混战,都是自顾不暇,回过神来,才发现不仅是大师兄,好些同门也下落不明,就连天虞山的端华长老都还没有音讯。
外头妖兽肆虐,便是想寻尸首,也无能为力。
众人都克制着自己不往更坏的方向想,但越是如此,越是不安。
“痛吗?”霓旌托着他的胳膊,突然问。
那人愣了一下,点点头。
“痛就对了。”她指着他肿得跟发酵了似的的胳膊肘,“你骨头撞歪了,得拧回来。”
“拧,拧回来?”这说法颇为吓人,尽管他这胳膊已经拧巴得够呛了。
霓旌点点头,很是淡定地捏了他两下,痛得他直叫唤:“不拧回来也成,不过再耽搁一会儿,就得考虑要不要为了保你性命,把你这条胳膊切下来了。”
云渺渺总觉得,她对吓唬人很是热衷。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人命比草芥还不如
那名弟子吞咽了一下:“能,能拧得回来吗?”
“能,不过会有点疼。”她说得云淡风轻,凭云渺渺对她的了解,这里说的“有点”,可能跟这位小兄弟理解的“有点”,不太一样。
“渺渺,摁住他。”说话间,她的两只手已经分别拿捏住了他的胳膊肘两侧,眯着眼打量着他的骨头。
那名弟子不由得阵阵发怵:“不然问问贵派的长琴长老可有法子吧。”
霓旌斜了他一眼,满脸不悦:“你找长潋上仙来都得这么治!一个大男人哼哼唧唧的,哪来这么多屁话?”
“不要乱动,我倒数三声,忍忍就过去了。”她朝云渺渺使了个眼色,云渺渺心领神会地用上了劲儿,将人牢牢按住。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胳膊,屏住了呼吸,只听她道
“一!”
“喀啦!”
“嗷!”
一身痛呼响彻上清阁,惊得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霓旌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好笑地睨着他:“好了,瞧你那熊样儿,不嫌丢人。”
“你!你明明说了倒数三声的!怎么能出尔反尔!”那弟子抱着胳膊,痛得头皮发麻,缓过劲儿来动动胳膊,居然真的能使上劲儿了。
“我又没说我言出必行。”她摊了摊手,“不然我再给你拧折咯,重来一遍?”
这话吓得那名弟子当即连退数步,一脸惊恐。
霓旌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带着云渺渺朝另一人走去:“下一位。”
其他伤者:“!”
霓旌臭着脸,逐一诊治,凶是凶了点,医术却是毫不含糊,断骨重接,封脉止血,颇为利索,不过对于轻伤装怂的,下手也尤为可怕,一圈下来,已经没人敢瞎哼哼了。
云渺渺在一旁能帮则帮,时不时朝楼梯上望一眼,长潋已经上去好一会儿了,朱雀上神的尸身就在顶层,好不容易夺回师尊的尸身,的确会有些感慨。
“你想上去瞧瞧?”霓旌看了她一眼。
她摇摇头:“师父似乎不愿让我接近师祖的尸身。”
“不知,总归有师父的道理。”她倒也不是不好奇,只是上回她接近朱雀的尸身后做的那个梦,如今想起来仍觉得蹊跷。
“神神秘秘的”霓旌笑了一声,给这层最后一人包扎好伤口后,将她拉到一旁重新上药。
揭开层层纱布,看到她胳膊上的伤时,霓旌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这是去刀尖上滚了一圈吗?”
云渺渺尴尬地垂下了眸,不敢同她提及之前发生的种种。
但她胳膊上还有不少牙印和爪印,霓旌何其眼尖,猜也能猜出她下山后经历了什么。
“若是尊上在这就好了”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便脱口而出了,说完才觉察到这话不对,下意识地看了云渺渺一眼。
她始终神色淡淡,瞧不出究竟有没有不高兴,只是在她提及“尊上”二字时,胳膊忽然僵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将药轻轻涂在她的伤口上:“其实你要是愿意,唤尊上一声,他就来了。”
云渺渺静静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在霓旌看不到的地方,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伤了,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喊出一声“阿黎”。
“他来了又能如何,以他的身份出现在天虞山,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她比任何人都冷静,都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他若是在这,拦不拦得住这些妖兽且另说,多半还得被扣上个同谋的罪名。
本就够“臭名昭著”了,再来添个乱子吗?
何况他眼下应当还在丹乐宫陪着伤病复发的余鸢,哪有空搭理别的。
她不想指望,更怕失望。
明知道的事,何必自讨没趣呢。
霓旌也不知该怎么说,九思损毁,她眼下暂且没法儿给尊上或是遥岑传信,落入这等困局,只能说“时运不济”吧。
不过这丫头对尊上,可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啊。
都伤成这样了,连一点期望都不要。
天渐渐暗了下来,外头的妖兽似乎也累了,暂且消停,几个苏门山弟子站在风华台边小心翼翼地朝下张望,只见一片漆黑,似乎下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朝外多迈了半步,依旧没有任何声息,不由心头一喜,回头喊道:“这里好像没事,咱们要不要从这边偷偷出去找援兵”
“回来!”长琴路过,惊得慌忙去拉,却是迟了一步。
一条尾巴突然甩上风华台边缘,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一旁的同门都来不及反应,只一息间,他便被拽了下去!山下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呼救声,赶来的人扒着风华台的栏杆朝下看,百丈祷过山,便是掉下去,也要一会儿才到山脚。
那名弟子慌乱中祭出法器,妄图挣扎,燃着火光的法器随他一同坠落,照亮的是隐没于漆夜中数不清的妖兽,狰狞的面容,渴求血肉而伸出的利爪,顷刻间将他撕成了碎片!
“啊!”山顶上的人除了惊呼,已然无可奈何。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谁都没能及时阻止这场冲动的惨祸。
那团火渐渐熄灭,亦或是被山下密密麻麻的妖兽所湮没,云渺渺站在栏杆旁,望着山下的嘈杂再度归于黑暗,此时的沉寂仿佛带着细密的痛楚,似百爪挠心。
“谁允许你们走出风华台的!都退回去!”长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悔恨与恼火一齐涌了上来。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后退数步,谁都不敢再去试探山下的状况。
妖兽的狡猾,比他们预料得还要丧心病狂。
一日的厮杀,众人早已精疲力竭,一人之死,却令所有人再难入眠,惶惶不安地想着自己可还有机会见到昔日的亲朋,还能活到离开天虞山吗?
霓旌与云渺渺在上清阁前的石阶上坐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心悸得停不下来。
“怕吗?”霓旌揉着眉心,问她。
云渺渺的脸色有些难看:“怕就不用死吗?”
她笑了一声:“有时候真觉得人命如草芥,说没就没了,不论怕不怕死,最后其实都一样。”
云渺渺没有作答,但这番话,她倒是“深有体会”。
草木尚能活千年,人命有时候,可能比草芥还不如。
第四百七十五章 :我求你还不行吗
“你应当跟尊上一起走的。”她忽然道。
霓旌愣了愣,旋即拍了拍她的肩:“那可不行,尊上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看着你,我这个做属下的可不能违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别就这么万念俱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定然还有别的法子出去。”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二人回过头,望见了长潋。
月亮升了起来,恰好照在他身上。
有些人似乎生来便能成为他人的支柱,仅仅是站在那,便驱散了不安。
“不去歇一会儿吗?”他问。
霓旌嗤笑一声:“才死了个人,多大的心才能睡得着?”
方才的事他显然已经听说了,人都死了,也无可奈何。
沉默了片刻,他居然坐在了她二人身边,今夜的星月其实很亮,风华台又在云上,若是不在意云下的阴霾,其实还算赏心悦目。
偶尔路过几个低声谈论明日该如何是好的弟子,耳边也不算嘈杂。
人心惶惶的时候,倒是没人再去议论霓旌的存在是否妥当了。
霓旌转头打量着他,而后问:“你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