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的神翼,稍微缩着些,瞧着与乌鸦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想必一个凡人也瞧不出差别。
“不必不必,姑娘都这么说了,我自是信的。”陆君陈连连摆手。
“你信就行。”
她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竟从怀中摸出一包桂花糕来,摊在他面前:“之前在镇子上买的点心,这鱼吃不下去也别勉强了,吃这个吧。”
她是神族,平日里吃不吃东西全然取决于有没有吃的心思,但陆君陈不一样,一介凡人,赶了一天路,总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休息一下的。
陆君陈没想到她还揣着这个,接过看了眼,道声“多谢”。
他其实不喜甜,也不爱吃糕点,这个季节桂花糕十分难得,许是去年晒干后留下的花碎,吃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香甜,味道清清淡淡的,倒是甚合他的口味。
几块下肚,有了几分饱意,他转过头来问她:“陵光姑娘既然是从昆仑来的,不知认不认识一位叫云渺渺的姑娘?她曾是长潋上仙的弟子,听闻还做过一段时日的天虞山掌门,不知她……可还好。”
在雪谷中听闻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有些消息他根本不敢轻信。
曾经有过几次交谈的人,在他印象中却是极为深刻的。
何况还是与他一样,灵根有损,却执着于问道改命的人。
陵光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及云渺渺,怔忡片刻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原本的躯壳中了,抿了抿唇,犹豫道:“你受困八年,没听说也正常,云渺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闻言,他眸光一黯,似是悬在心口多年的一块石头终于重重地压了下来,已经不会觉得疼了,只剩下尘埃落定的叹惋和绵长的遗憾久久回荡。
陵光也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才好,宽慰人也实在不是她擅长的,思来想去,还是状若无事地将话岔开了:“我们此去鹿城,除了调查饕餮的意图,也劳你帮我留意一下魔尊的下落,日前昆仑山出了些事,我须得找到他。”
“你是为了找魔尊才离开昆仑山的?”陆君陈诧异地睁大了眼,“魔尊重黎不应当在魔界吗,怎会在鹿城?”
他一直以为她的主要目的是饕餮,但这口气,倒是为了后者更多些。
“饕餮作恶,自不能放任,但魔尊我也是定要寻到的。”陵光斩钉截铁道。
余蕴说曾与他同行前往鹿城,但距他抵达鹿城的时间已经过去数日,不知重黎可还在城中,又或者……他也是冲着饕餮来的?
见她执意,陆君陈陷入踟蹰:“听说魔尊生性残暴,杀人无数,容貌更是丑陋狰狞,如地狱修罗,人人得而诛之,姑娘去寻他,不怕送了命吗?”
话音未落,他便留意到眼前的人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觉着自己说得都是实话,可她就差把“恼火”写在脸上了。
“谁说他生性残暴,容貌丑陋的?你见过他?跟他说过话?”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那倒不曾。”陆君陈想不通她怎么极突然生气了,莫名有些心虚,“魔尊神出鬼没,便是在仙门中也不是人人都能见到本尊的,不过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听说,有哪里不对吗?”
陵光的脸都气黑了。
何止不对!都错了!全是错的!
哪来的“生性残暴”,他们都没有见过他原来的样子,怎么敢说他“生性残暴”?
这些说辞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吗?那她死后,他到底被多少人这样谩骂过?
可有人为他站出来说句话?
看来定是没有的。
不仅没有,巴不得多踩他一脚的还比比皆是。
这么想着,一股子无名火就越烧越旺,她憋着一肚子火豁然起身,走到远处树下靠着去了。
走之前,还不忘卷走了陆君陈膝上还剩三两块的桂花糕。
说她徒弟坏话,还想吃她的桂花糕,门都没!
可怜陆君陈一头雾水,还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苦思冥想自己到底那句话说得不合她心意了。
陵光:谁说我徒弟长得丑的!我收的徒弟有丑的吗?
长潋:师尊所言极是。
楚司湛:师父所言极是。
重三岁:师尊,你之前分明说我就比猴好看那么一点……
陵光:你肯定听错了,是亿点,亿点!
作者菌:敢问神尊,是按颜值收徒的吗?
第八百七十五章 :鹿城血案
抵达鹿城是在次日午后,陵光本想先将陆君陈送回苏门山安置,但路途遥远,往返耽误时间,且追兵也许已经察觉到他的行踪,让他一人先走她也不放心。
思来想去,还是先将人带入城中,至于内伤,则靠丹药暂缓。
陆君陈对自己的性命似乎总是淡若云烟,在看来活着是福,死也不是件非要哭天抢地的事。
晓得自己便是吃再多丹药,也不过续个数年寿命后,他释然得比陵光预想中还要快,比起自己,他更想为同门,为这个还有许多人能够活下去的世间做点什么。
就这一点来说,陵光倒觉得自愧弗如。
她曾从霓旌口中听说过鹿城,然今日入城后却觉得城中气氛与她听闻的有些出入。
不过已经时隔多年,想来多少也会有些变化的。
她与陆君陈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有打探到饕餮的下落,倒是听闻前些日子有一妖邪闯入城中,杀了不少人,官府请了些道行高深的僧人,正四处找寻这个作恶多端的妖怪下落。
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除了烟花场所,便是茶馆肆驿了。
她作为阿九时本就在青楼长大,对于这些地方并无多大成见,但瞧着陆君陈一脸窘迫,站在门前欲言又止地来回踱步,恐怕进了这地方,这清清白白的公子哥儿就要打开新世界大门了。
她在巷子外转了一圈,还是带他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茶馆打听。
茶馆中大多是些好管闲事之徒,在靠近窗边的角落里随意挑出一人,挨着桌,沏壶茶,再点两碟点心,听一会儿闲书,状若无事地随口嘀咕几句,好事之人便会自己凑过来攀谈。
陆君陈自幼长在苏门山清静峰,哪里接触过这些市井名堂,目瞪口呆地看着陵光掩去惹眼的容貌,与那几人如鱼得水地交谈。
举手投足,仿佛瞬间融入了其中,哪里看得出一路走来,连笑都是淡泊如水的模样。
案子,是三日前发生的,就在城门下。
被杀的足有二十人,二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如风卷残云般倒在了血泊里。
城门将锁的时辰,城下出入的人已经不多了,几乎无人反应过来,血案便已经发生了。
幸存下来的几人凭着在角落里胆战心惊偷瞄到的记忆,给官府提供了凶手画像。
但那样狠辣的杀人手法,绝不可能是凡人能做到的。
官府查案,自是不会透露太多消息,但案情太大,西城门下的血更是连洗刷都用了好几日,这妖怪杀人的传闻越是压抑越是俞传俞烈,光茶馆中汇集的就有不下十种说法。
一番斡旋下来,线索真假掺半,一时也难下结论。
台上惊堂木一响,这段儿便到此为止,往来宾客有起身四处走动的,也有就此离去的。
陵光留下银钱,示意陆君陈起身。
二人迈出茶馆,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过约莫一个时辰,这条街上的铺子便该陆续关门了。
“陵光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陆君陈见她走得飞快,赶忙跟上。
陵光倒也干脆:“官府。”
“官……官府?”陆君陈吃了一惊,“为何去那?”
陵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方才你不是也听见了,‘凶手’的画像被收在了府衙中,案发紧急,多半还在公堂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君陈仔细琢磨了她的话,“你该不会是想闯公堂吧?”
“闯公堂做什么?嫌事儿闹得不够大?”陵光斜了他一眼,镇定道,“凭你我的功夫,翻墙摸进去不是更方便?”
“……”陆君陈还未舒开的一口气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本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但当真看着她身法利落地越过府衙墙头,陆君陈终于确信她没在同他开玩笑。
事已至此,他也只得麻利地跟上。
“你怎么对那张画像如此感兴趣?”他从墙头轻巧跃下,低声问她。
陵光警惕地环顾四周,眼下正是府衙放饭的时辰,四周差役并不多,且屋子四周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来,自是不会想到还有人胆敢光天化日翻衙门的墙。
“方才那些人提及那凶手时,虽各执一词,说法不一,但凶手所用的凶器,却是相差无几的,我听着……有些熟悉。”
“凶手的兵器?”陆君陈仔细回想在茶馆中听到的那些话,确实,那些百姓提及这一点时,并无多大出入。
那妖怪杀人的兵刃,是一条墨色的长鞭。
虽因其出手太快,没能看清招式,但那的确是条鞭子错不了。
如此说法,先想到的难免是重黎的那条无愧。
二人轻而易举地避开巡查之人,潜入公堂。
堂下一片岑寂,回避的木牌齐齐整整地搁在墙角,三尺之上,明镜高悬,闲杂人等不得近前。
凶手的画像压根用不着找,就明明白白地搁在案头上,许是一会儿还要传那些死里逃生的百姓事情的始末,画像并未妥善收起,而是用惊堂木压着。
这张画像其实并不十分传神,眉眼也有些出入,但五官拼凑在一起,依稀能辨认出是谁。
陆君陈对重黎并不熟悉,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两次,自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但看着陵光的脸色,也能笃定错不了。
“真是魔尊干的?……”
魔族杀人并不稀罕,但被害的百姓没有一个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什么仇恨,魔尊竟亲自动手。
陵光的脸色沉得吓人,捏着那张画像的手指也陡然收紧,在纤薄的纸张上留下了数道印痕。
她将画像摆回原处,连惊堂木都不偏不倚地压了回去。
“走,去殓房看看。”才招呼了一声,她人已经掠出去了。
府衙的殓房就在后门处一间屋子,原本就只是用来暂时停放还未查清死因的尸体的,三五张桌子拼成的床,瞧着本就有些简陋,这次更是一次停放了二十余具尸体,就显得十分逼仄。
推开门,立刻有浓郁的血腥味扑来,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酸腐与阴臭,委实一言难尽。
陵光随手点起了桌上的油灯,照亮整间屋子。
尸体齐齐整整地排列在墙边,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陆君陈不愿冒犯死者,艰难地沿着缝隙往里挪。
相较之下,陵光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他才绕过五人,她已经查看了好几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