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嘴遁道人从重新开文到现在,问道上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审查队宛如集体放了个年假,又或者选择性眼瞎。
审查队队长明明子: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觉得会让道君开心的事。
嘴遁道人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说自己最近经历了一些事,对道君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于是灵感爆棚,重新开坑,他还可以再写十万字!
宁执:“……”不,你不可以,老老实实把《以杀止杀》先写完啊朋友!
宁执目前能够想到的把书带到现实里的办法,就一个——死记硬背。嘴遁道人写完的越早,就越能给他留下更多熟读并背诵全文的时间。周六的晚上要是背不完,他周日还得继续,真的挺折磨人的。
慈音佛子没事了,华阳老祖也就终于腾出来时间,准备接受宁执的“聊一聊”了。两人约在宁执的书斋见面。一进门就能看见谢因给楚兮撑伞的工笔画,天是青的,伞是白的,画中的男女是温柔又美好的。如今这幅清新隽永的画上,还多了一行小楷题字: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虽然这话很抖音,但宁执也得承认,它确实挺适合他师兄和嫂子的。
华阳老祖依旧是一身如跳跃的火焰般的金线红袍,袖扣绣着凤凰尾羽做的装饰。他披了一头长发在肩后,玄色的发梢随着步伐而动,显得随意又洒脱。当他在墙上看见与谢观妙有七分相似的谢因时,他就自我感觉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个关系户。
人均长寿的修真界就这点不好,你既能做了亲眷的靠山,也要做好亲眷在惹了旁人后,旁人也有个大靠山的准备。
而就目前来看,全北域再没有比谢观妙的靠山更吓人的。
有这背景你早说啊,要是知道自家孙女是和道君的亲戚争男人,他宁可打断她的腿,也不会让她去挑衅谢观妙。
如今的书斋里,只有宁执与华阳老祖两人,宁执请华阳老祖坐到茶桌前,一起先品了杯静气凝神的灵茶,然后这才打开了话题。
宁执并没有着急祭出大招.慈音佛子,只是准备先自己摸一下石头,看能不能过河。
谢观妙已经对华阳老祖道过歉了,就在前些日子的书院正堂,谢观妙当着三派众人的面,郑重其事的为玄田生一事给华阳老祖请了罪。不管玄田生是不是个畜生,人毕竟是她动手杀死的,而只要玄田生还是掌珠仙子的未婚夫、华阳老祖的准孙婿,谢观妙就得走这个礼数。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对吧?
当时的华阳老祖既没有发难,也没有轻易说出“我原谅你了”的话,他只是眯起一双凤眼,深深的看了眼缠绕在谢观妙周身深厚的气运福泽,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然后宁执就来了,佛子就顿悟了,再没有谁顾得上谢观妙。
如今宁执旧事重提,跳过了事件本身,直接谈起了赔偿问题。他把装有名誉系统的玉瓶,推到了华阳老祖的面前,在对方不解的看来时,解释道:“这是玄田生……”华阳老祖可有可无的看了眼瓶子:“烧的够干净的啊。”
“……不,你误会了,这里面不是玄田生本人,是玄田生的机缘。”玄田生的尸首比这烧的还干净呢,连灰都没留下。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宁执只是又往华阳老祖的手边推了推瓶子。玉器划过木桌的声音,漫长又沉闷。
华阳老祖一听说是玄田生的机缘,总算是来了点兴致,他拿起瓶身,运起灵力刺入,把玩半晌,然后便直接拔出了瓶塞。不等宁执说小心,华阳老祖已经并指聚气,把几不可查的“系统”像倒水一般倒了出来。他说:“真已经死了啊。”
华阳老祖没和宁执废话,死物已是个没有用的废物。
宁执略显尴尬,他也是没想到系统这么脆弱。
幸好不需要宁执再说什么,华阳老祖已经进行了自行脑补,对宁执道:“看来您也察觉到了,玄田生身上的气运来的委实奇怪,想必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宁执心下一惊,面上倒是不显,只是试探道:“你也知道了?”
华阳老祖微微昂起了略显倨傲的下巴:“这是自然。”
实际上,是华阳老祖的血脉天赋发挥了作用。他从一出生起,就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气运。
华阳老祖以前从未特别在意过这些东西,因为气运并不是恒定的,有可能今天还是紫气罩顶,明天就是印堂发黑,他无意蹭别人的运道,也没想过以此牟利,更不会只是因谁的运道好,就死乞白赖的和对方做朋友。
凤凰的骄傲,让华阳老祖从不信命。
他真正开始关注起这方面的异常,是他在发现不断有本来气运特别好的天之骄子,被夺取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的机缘之后。大气运者每少一个,天地间的灵气福泽就会减弱一分。
这里要解释一个概念,大气运者的气运都是天道给的。
就像是天道给予了它特意偏爱的生灵一些小小的礼物,天道注视着他们带着礼物投胎到人间,就像一粒饱满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长大,开出让世界更加绚丽多彩的花。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些气运并不会让他们生而知之,也无法让他们不劳而获,大气运者也只有通过勤奋和努力才能走向成功。
他们的成功,也使得自己的气运更加浓厚了起来。
每个修士身上其实都有一些气运,不然他们也无法从凡人变成修士,踏上一条逆天而行的路。
大气运者不过是初始的气运比别人的厚一些罢了,但这不代表着他们遇到什么事都会特别幸运,相反,机缘往往伴随着危险,大气运者因意外而不幸夭折的不知凡几。
若大气运者身死道消,他们的气运一般也就只是会重新回归天道,等待着眷顾下一个人。就如鲸落,一鲸死,万物生。
可以说大气运者和天道形成了一个相辅相成、互相成就的完美闭环,谁也离不开谁。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些气运就不会再反哺天道了。相反,它们会流向很多奇怪的地方。华阳老祖在发现不对后,便开始了进一步的关注,然后就找到了它们最终的目的地——一些被突然改变了命运的人身上。
“我管他们叫掠夺者。”华阳老祖对宁执没什么隐瞒,因为这本就是他来白玉京的目的。
就华阳老祖的调查所知,一旦大气运者的运道被掠夺者锁定,这种单向的掠夺行为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对方不死,便绝不会停止,啃其骨,吸其血,恨不能连骨髓都给嘬干净了。
掠夺者就像是依附在参天大树上的藤蔓,吸食了对方的精华,壮大了无所事事的自己。但它们实在是太过贪婪,在简单粗暴到略显浪费的夺取了他人气运后,能真正吸收并化为己用的十不存一,不被吸收的气运去了哪里,谁也不得而知,但华阳老祖可以肯定的是,掠夺者绝不会再拿出一分一毫,来与这片天地分享。
华阳老祖曾抹杀过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成长起来的掠夺者,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吞噬的气运就像人间蒸发了般,死后便是一了百了。
天道亏损的气运不会再被补全。
日积月累之下,天道越来越亏,修真界的灵气自然只会越来越少,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灵气枯竭的预兆,也就形成了各大仙宗心知肚明、担心异常的准末法时代。
“这些掠夺者很不好找。”因为一旦他们有了气运加身,他们就会和那些天生的大气运者非常相似,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哪怕是华阳老祖的血脉天赋,也很难起到什么辨别作用。“我寻找多年,才好不容易又在玄田生身上发现了不同。”
因为有抹杀掠夺者并不会回馈天地的前车之鉴,华阳老祖就没有再着急下手了,他把研究的方向聚焦到了玄田生的机缘上。
可惜,华阳老祖研究了许久,也没什么结果,既阻止不了玄田生吸取别人的气运,也无法让玄田生把他掠夺的气运还给天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孙女和玄田生绑定,因为掌珠仙子的气运已经和玄田生产生了联系,这也是华阳老祖发现玄田生不对劲儿的契机。他还发现,只要掌珠和玄田生在一起,她气运的流矢就会相对减少,甚至偶尔还能得到一些反哺。
妖修都是自私的,华阳老祖在能救天下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救不了,他也就只能先顾一下自己的家人了。
如果没有这一回的白玉京之行,华阳老祖的下一步,就是用自己的气运去做实验。
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掌珠。
可惜,一场白玉京法会,改变了太多人的未来。幸好,结果是好的。华阳老祖不可思议看着被掠夺的气运,要么重新回归天道,要么重新回到了被掠夺的大气运者身上,深刻明白了一人记短两人计长的道理。
“若不是我敝帚自珍,早些告诉您,说不定情况会更好。”华阳老祖坚信是道君改变了这一切,也就开始了反思自己过去的行为,“我不应该因为不想暴露血脉秘密而隐瞒这些的。”
世界是一个整体,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华阳老祖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并不是来寻仇的,只是想来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亲自告诉青要道君。他相信道君会让世界变回它原来的样子。
宁执反而很体谅:“血脉的秘密确实不能随便告诉外人,我邀你前来,也只是想说清楚谢观妙的事。”
“她能杀了玄田生,夺回气运,那是她的本事,我为什么要找她的麻烦?”华阳老祖疑惑反问。这就是妖族了,他们本能的就觉得,她强,她便可以杀了他,完全没必要请罪。当然,同理,他如果比她强,那他也就可以杀了她。
宁执只能挑破最后一个伤口:“掌珠……”
“啊,她啊,不用管,她现在不知道多开心。”白玉京法会之后,掌珠仙子就一口气带了两个小白脸回华阳仙宗,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对此,华阳老祖没有任何想法,他对孩子的教育一向信奉的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他能护住她,他就会护,护不住了,那就是她的命。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无关小儿女的感情,而是这个世界的气运。
宁执这一刻的三观颠覆,不比华阳老祖少。看来谢观妙重生前的情况,远比她所知道的要严峻的多。
不过,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如果把自己的梦看做是一个故事,那么,哪个主角的故事写到最后不是拯救世界呢?宁执甚至对脑海里进度条的理解,都有了全新的思路,也许它代表的根本不是什么平权,而是补救世界。
他当初无意中破坏了掠夺者玄田生的行为,打破了世界滑向毁灭的轨迹,进度条也就动了。
这个梦真的是越来越刺激了。
“你还知道其他掠夺者或者大气运者的消息吗?”宁执非常想要尽快拉满进度条,他准备再找个掠夺者试试。
说来也巧,曾经华阳老祖找也找不到一个,如今一进白玉京就发现了:“我之前在入城时,在章台街附近,观察到了有大量的气运在快速流动。不过,不好说是真的遇到了大气运者,还是掠夺者,我们很难辨别。”
“不,我们可以。”宁执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
他从袖中拿出了又一个红色的玉瓶,这里面装的是可以助人平地突破一个小境界的无垢丹,出自道君的后山宝库。
“你一会儿看一下对方突破后的气运,有没有分一些回馈天道,这样不就能分辨他的身份了吗?”就华阳老祖自己说的,大气运者在突破修为、遇到奇遇又或者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时,总会回馈一些气运给天道。
华阳老祖:“……”我合理怀疑你在向我炫富。
这种毫无限制就可以助人原地晋升一个小境界的无垢丹,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如果是让一个让修士从练气一级晋升到练气二级,这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如果是帮助一个修士从化神大圆满突破到合体期呢?
宁执只能道:“容我提醒一句,无垢丹对化神以上的老祖没用。”所以它才会被仍在道君的宝库里积灰啊,如果它真的神乎其神到没有任何限制,那宁执早就原地飞升了。
华阳老祖还是觉得很这玩意很神奇,并动了想要给自己孙女要一粒的心思。
“它对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再吃就没用了。”宁执提醒道。
华阳老祖却立刻想到了它真正的用途:“所以,如果一个人本来的资质上限是金丹期,他在金丹大圆满的时候吃下无垢丹,就可以突破到元婴,也就是让自己本来几百岁的金丹寿元,延长至千岁的元婴寿元,对吗?”
宁执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
“如果你对天道起誓,真的不会对谢观妙出手,哪怕是未来的掌珠突然又想起了玄田生,觉得很不甘心,求你杀了她,你也不会的话,我就送你一枚。”宁执不否认从他大大方方在华阳老祖面前把这个丹药拿出来的时候,他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宁执总觉得没个保障,会很不安心。
掌珠仙子看上去就是个颇有雌竞心理的人,保不齐她未来走火入魔,又或者需要突破心魔时,回顾往事,决定搞出什么骚操作。
而掌珠仙子虽然天资不错,但就花想容所说,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掌珠这辈子的修为也就止步于元婴了。合体期的华阳老祖和掌珠仙子一比,仿佛能活到地老天荒。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事情,不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华阳老祖肯定舍不得自己的孙女早早死去,有了无垢丹,他就可以帮助掌珠仙子在元婴大圆满之后,无任何后顾之忧的晋升到化神期了。
“成交。”华阳老祖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宁执这才高兴的传音了姬十方,让早早就等在隔壁的他,把谢观妙给带了进来。看着谢观妙和华阳老祖面对着面,对天道立誓,此间因果,就此罢辽,再不生任何反复波折。
华阳老祖在和谢观妙签订血契后,就看回了宁执:“我发现您是个做事很喜欢做到极致的人。”
宁执不否认:“这样我才能安心。有什么不妥吗?”
华阳老祖摇摇头:“没有,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把那件事拜托给您,是正确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研究这么多年没有成功,道君一下子就破解了气运奥秘的原因吧。道君是个考虑周详又孤注一掷的狠人。
宁执满意的看着血契在谢观妙身上留下的记号,总觉得自己这样才算是真正保护下了师兄和嫂子的血脉。
虽然谢观妙有自己的爹娘,可宁执还是觉得,她应该是他师兄和嫂子的孩子。
宁执没有用慈音佛子这张底牌就已经成功解决了恩怨,真是可喜可贺。不到万不得已,他其实也不太想麻烦慈音佛子,那会让他有一种他拿捏着别人的小号在威胁人的感觉。
当晚,宁执和华阳老祖就一起趁着夜色前往了章台街。
他们没有带上其他人,毕竟事关重大,他们既不想过早声张,也不想连累了别人,最主要的是,他们觉得自己足够了。
两人在书院后门碰头时,看到了彼此的行头,脸上都浮现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宁执依旧穿了那个黑色的兜帽斗篷,遮掩掉了他一身的灵压;华阳老祖则是嚣张的红衣,生怕别人在大黑夜里看不见他。一个觉得对方一身黑不像个好人,一个觉得对方的红色太过惹眼,不利行动。
但是没办法,他们还是只能忍了彼此,一同展开调查。
是华阳老祖带着宁执飞过去的,他一路飞,一路腹诽,这个道君怕不是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怎么什么都不自己动手。他以为我是什么?供他驱使的脚力吗?
对于妖修来说,最屈辱的事,就是被人族修士当做牛马一类的畜力。
而宁执……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这么想,他只是还在很认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凡人,他本来的打算是像之前去见嘴遁道人那样,做马车去章台街的。这么一想,他这个山长当的也挺惨,出行的交通工具选择非常稀少。姬十方送的四爪金龙太过显眼,和直接告诉所有人是道君出来了没有任何区别。马车就相对低调的多,只是比较慢,也没有什么修仙气质。
可惜,宁执还没来得及说马车的事呢,性子急躁的华阳老祖就已经带人飞走了。
华阳老祖身负凤血,不需要法器就可以腾空,如果他一双烈火般的翅膀显现出来,那就更像个鸟人了。
宁执在高空俯瞰到了整个白玉京,这是一座布局对称、坊里划一的繁荣仙城,道路宽阔笔直,房屋星罗棋布,整座城市的规划就是强迫症患者的极大福音。
只一眼,宁执就觉得他深深爱上了这种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