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说:“可是出自《尚书》的‘若火之燎原, 不可向迩’?臣以为不妥, 这后一句是犹可扑灭, 不太吉利。”
萧彧说:“对, 火是可以扑灭的, 但思想之火一旦蔓延开来,便会代代相承,影响深远。”
王启听到这里,便不再反驳:“臣遵旨。”
“好了,这稿子先放我这里,等我看完了,再与你讨论。”
第一期报纸,萧彧是非常重视的,因为要定一个基调。不能太纵容那些刻板保守甚至反动的观念存在,能改的就该,不能改的就删,反正他身边有的是能人,写几篇稿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彧批完这些稿子花了两天时间。
王启拿到朱批改好的稿时,非常吃惊,他以为萧彧也就是过目而已,没想到他是亲自修改,甚至还亲自写了一篇文章。
改完之后,萧彧又同王启商议了一下排版的问题,报纸纸张肯定要跟纸坊特定,需得要大,才能够承载下如此多内容。
萧彧又说:“报刊文章将来的受众会非常广,建议用句读隔开,以免引起歧义。”
这点王启有点难以接受:“断句是每个读书人都必学的内容,我看就不必加了,印刷时也不方便。”
萧彧不以为然:“有何不便?烧制一套句读字模即可。报刊是新鲜事物,报刊加句读一样新鲜,刚开始人们可能不太适应,但时间一长,肯定都会很自然地接受下来。”
主要是萧彧看书就不太适应没有标点符号,奏折里也没有,有时候还得去猜对方的意思,毕竟没有标点有时候会引起歧义。
报纸有了句读,课本加句读就顺理成章了,对知识普及的速度将会大大加快,小孩子就不必浪费时间专门去学句读。
王启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
萧彧这时候就觉出当皇帝的好出来了,说什么就是什么,下面的人反驳也没用。
不过权力一旦没有了约束,碰上个昏庸无能的昏君或者暴虐残忍的暴君时,灾难就来了,国家的命运全都掌握在皇帝手里,就跟抽彩票一般,老百姓太难了。所以还是得想办法约束一下君权才行。
裴凛之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他暂时还不能练兵,便去帮萧彧跑腿干点琐事。比如督工装修带戏台的茶楼,去青楼女子中挑选有才干的女子组建文艺团。
文艺团的排练还是交给了有丰富经验的向阳。
萧彧这人对感情非常迟钝,身边人对他的感情他都一律认为是尊敬或者喜爱,对自身的男性魅力严重缺乏自知之明,完全没有万人迷的自觉。
所以裴凛之很苦恼,一直都在警惕着各路情敌,好在萧彧位高权重,对他有爱慕之情的也不敢轻易表达。
萧彧迟钝,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他知道身边有那么多人爱慕他,想爬上他的床,倒会徒增他的烦恼。
萧彧没察觉到,裴凛之却不能纵容这事的发生,他一直想支走向阳,如今可算是找到理由了。
向阳哪怕是不乐意,他也没法拒绝,谁叫他之前就是干这个的。
《星火》创刊号发行的日子,正是茶楼一品香开业的日子。
一品香跟一鸣社有很大的不同,最显著的就是多了个戏台,里面有人弹琴唱曲儿,其次就是茶比较贵,同样的茶,在一鸣社卖三五文,到了一品香,那就得一二十文,最贵的还能卖到上百文一壶。
此外一品香的茶点也要丰富得多,花样也多。
说白了,一鸣社是给读书人提供读书与交流的场所,带公益性质的,一品香则是要赚钱的,更何况一品香还有小娘子弹琴唱曲儿呢,这可是高级享受。
如此一来,就将一鸣社和一品香的客人区分开来了,一鸣社还是留给真正有上进心的读书人,那些纨绔子弟都去一品香继续纨绔去。
读书人想去一品香体验一下与众不同的风格也未尝不可,多花个一二十文即可,只要你肯出钱。
对一鸣社的常客来说,一品香的开业对他们来说不算新闻,一鸣社正在售卖的《星火》报纸才是劲爆新闻。
这些读书人自幼读书,看的无一不是手抄本,所学的也就是那些经、史、子、集的册子,读书十几几十载,都是在反复钻研这些。
若偶能得到一本这以外的读本,不知有多难得,必定会囫囵先吞完,再反复咀嚼,誊抄,加以批注。
对读书人来说,看到有字的纸张都要仔细地看过并且珍惜,今日他们看到了什么?一种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说它是书并不合适,因为它只有一张,茶社掌柜说这叫“报纸”。
这种报纸不止一份,而是无数份,并且每一份都是一模一样的,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哪位手抄者能有如此稳定的发挥!而且还抄了这么多份!
掌柜笑着解释,说是印刷出来的。也就是将刊载的内容雕刻出来,然后一张张重复印刷。
这个印刷术,对当下的读书人来说完全就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书本还能这样制作出来!
《星火》虽然只有一张,不过价格也极其亲民,只需一文便能买上一份,如此廉价,简直太令人惊喜。
尽管内容都是重复的,朋友之间可以互相借阅,但茶社的客人无不人手一份,有人还买了数份,要给家里的父兄们带一份。
《星火》创刊号只印刷了两千份,朝中官员人人免费发了一份,卖到市面上的仅有一千多份。
但是仅一天时间这报纸便卖了个干净,还有无数人来一鸣社询问有没有报纸卖,几乎将门槛都踏破了。
不得已,林海生只得着人去礼部询问什么时候再补货,得到答复后,便在门口挂上一个“今日报纸已售罄,欲购明日从速”的告示,这才将自己从即将晕厥的状态解救出来。
一夕之间,“看过报纸了吗?”几乎成了番禺人见面的第一句话。
《星火》报连夜加印,又印出了一千份,第二日还是早早就售光了。
《星火》如此火爆,萧彧也没料到,毕竟一鸣社的茶客数量最多也就几百人,他以为有个两千份也够用了,没想到完全抵挡不住人们的热情,看样子城中的读书人还挺不少。
如此多人看报,这可是个好现象,说明大家都爱学习啊。
几日后,王启在朝堂上汇报:“启奏陛下,《星火》创刊号前后已经印刷了五千份,业已售罄,是否还要再加印?”
萧彧说:“既如此受欢迎,那便再加印一万份吧,安排车马送往各郡县以及崖州与交州,各学塾都分发一份。”
闵翀则说:“陛下,臣以为可以再印几万份都不为过。”
“闵爱卿何出此言?”萧彧问。
闵翀说:“臣以为,《星火》在番禺如此受追捧,那么对整个安国读书人的效果应当也是一致的。若是能将它们送到安国的读书人手里,不知会有多少有识之士向往广州。陛下想要网罗人才,必将唾手可得。”
王启与孙非等人也表示赞同:“闵大人所言极是,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萧彧说:“既是这样,那便依闵爱卿所言,再印五万份吧。只是要辛苦纸坊与印坊了。”
闵翀提的这个非常重要,这等于就是意识形态的渗透,哪怕是报纸不卖钱,白送给安国的读书人,那也是他赚了,这报纸一是显示了他们的先进生产力,二是传播了他的统治理念与治理思想。
对读书人来说,一个拥有活字印刷的地方可不就是天堂般的存在了。
王启干劲十足,他决定再扩大印坊规模,多招工匠,多烧字模,多版同时印刷,既不耽误报纸印刷,也不耽误教材印刷。
《星火》创刊号发行一个月后,它终于出现在了建业的读书人手里。
一夕之间,《星火》便成了建业城中最为热门的话题,若是还有人没看过《星火》,那肯定是落伍了。
第116章 禁商
自从萧彧在崖州称帝, 建业城内就开始暗潮汹涌,虽然明面上大家都默契地只字不提,暗地里都有各自的小九九, 有人欢喜, 有人鄙夷,有人叹息, 有人看戏。
有人进行过客观分析,萧彧跟萧祎抗衡,胜算有多少。
从兵力、财力、物力、外力环境等方面进行比较。萧彧最大的优势是地处偏远, 除了萧祎,就没有其他外部压力, 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就是广交一带较少□□, 人口不会因为灾荒而骤减,如果好好经营,假以时日, 还真能壮大。
但他有壮大的机会吗?没有, 萧祎不会给他壮大的机会。他连梁王与豫王都容不下,这两位还没称帝呢, 更何况是已经称帝的萧彧。
整个广交地区人口不过一百多万,安国境内人口超过两千万, 有源源不断的兵力,碾压萧彧绰绰有余。不出三个月, 萧彧的小朝廷便将被萧祎扼杀在襁褓中。
然而事情并不如分析的那样, 萧祎的兵力远多于萧彧不假, 但他自去年下半年起就在疲于应对各地层出不穷的暴动, 粮草迅速被消耗掉。
一直到今春, 萧祎才派出水师攻打广州,然而三万多兵力全军覆没,五十几艘战船连一块舢板都没漂回来。
北边的东西戎又在催促岁币,萧彧控制的广交地区又是重要的产粮区和唯一的珍珠产地,等于是断了萧祎的一只臂膀,萧祎是气得吐血,却又无力再攻打广州。
水师折损大半,余下的更不可能取下广州。若派兵从陆地南下,战线太长,消耗太大,虚空的国库更是无力承担。
于是放任萧彧壮大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早在去年萧彧称帝时,便有消息传来,他要通过考试选拔官员,当时就有一些寒门学子蠢蠢欲动,然而路途遥远,加上局势未定,还是没什么人成行。
如今《星火》报再次传到建业,这就让跟多读书人按捺不住了。不说别的,就光重复印刷这个技术,就已经令读书人无比神往,这是多少代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有了这个技术,还担心无书可读吗?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萧彧对人才的重视,他已经网络到了不少能人志士,选拔考试远比门第推选合理得多,能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有施展的机会。
不少人尤其是寒门学子重新开始考虑起南下的事来。
数日后,《星火》报终于传到了萧祎手里,他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报纸,“星火”两个大字下面,明晃晃地写着“番禺”两个字,他面色铁青:“这是什么?”
太傅温谆说:“启奏陛下,此乃近日在京中传阅甚广的‘报纸’,传为乱党萧彧所制。”
萧祎目光阴鸷地看着温谆:“你拿给朕看是什么意思?”
温谆低着头:“陛下息怒!这是乱党从南边传来的信息,臣想请陛下过目,这两张报纸内容一模一样。”
萧祎冷哼一声:“朕又不瞎!”
温谆说:“臣的意思是,这两份报纸并非手写,而是以某种方式复刻出来的。”
“那又如何?”
温谆额上冒汗:“据臣调查,建业城中少说也有上万份一模一样的报纸。这说明乱党已经掌握了某种法子,他们能用这种办法重复印出成千上万份报纸,也就能印出成千上万份书册。”
萧祎斜睨着温谆:“能印书又如何,太傅缺书看吗?”
温谆说:“臣自然是不缺书的,但是那些庶族子弟缺书,臣担心他们会偷偷跑到乱党那边去。”
萧祎说:“传令下去,没收所有报纸,严禁买卖报纸,违令者一律抓起来。凡有叛逃至伪帝那边者,一旦抓住,杀无赦!”
“臣领旨!”
温遵又说:“陛下,臣以为这报纸多半是那些商船带来的,不如干脆禁了商船。南边的消息也便传不过来了,欲南下的人也就没有了渠道。”
萧祎说:“那就禁了吧。”
温谆下去后,萧祎看着案上的两张纸,目光似要将两张纸烧穿:“传相国。”
过了许久,须发花白的相国桓寅才到。
萧祎将两张报纸扔在桓寅脚边:“相国是否已经见过这个?”
桓寅颤巍巍地弯下老腰,从地上捡起两张报纸,辨认了一会,才说:“这个老臣昨日刚见到,正要跟陛下汇报此事。”
“不必了,太傅已经跟朕汇报过了。这是伪帝萧彧制作的报纸,听闻已经在京中传遍了。如此要事,相国却才知道,看来相国是真老了,已经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萧祎脸上的嫌弃之情毫不掩饰。
桓寅是三朝元老,景平帝时便是相国,是他力荐萧祎为太子的。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萧祎早就换掉他了。桓寅实在是太老了,已经年近七十,手握权力死不松手,他的党阀在朝中盘根错节。
萧祎觉得自己处处受他掣肘,心里相当不爽,所以更为倚重自己提拔上来的温谆与金焕然。
桓寅却仿佛没听懂萧祎的意思:“老臣以为也不是什么打紧之事。”
“不打紧吗?朕可是听说,不少庶族子弟打算投奔伪帝,就因为这几张报纸。”萧祎冷哼。
桓寅说:“陛下无需多虑,天下才俊皆已为陛下网罗,只有庶族那些无能无品之辈才会去那南蛮之地碰运气,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