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北回航的旅程,比来时更快。
顺风顺水之下,不日我们就来到了当初吊打海神的那片海域。
只是相比起来时的战战兢兢,这一次船上却是群情激昂,巴不得再来一条新口味的海神给大家打打牙祭。
遗憾的是,海神仿佛也听到了我们的祈祷,直到宝船依依不舍地离开这片海域,也都是一片风平浪静,丝毫没有打算出来兴风作浪的意思。
这让孙二爷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可是听狂刀他们说了,上次屠杀海神一战,当时他是打得爽了,但是事后一算账,却是心疼的直撮牙花子。
后来还屡次笑骂,说这鱼肉要是卖得出去还好,尚且能够保本,若是没人肯吃,那老子就等于是花几十万两银子,请你们这群牲口吃了一顿天价大餐啊!
我们听了以后也只是笑。
至于几十万两银子什么的,就只当耳旁风,说再多次也听不见。
不然万一二爷心疼的狠了,非要找我们平摊饭钱,那咱还不得亏死去?
离了往日海神出没的海域,便等于是脱离了极夜笼罩的区域,天光渐亮,这一天清晨,突然听到在桅杆顶端担任瞭望手任务的扛把子放声喊道:
左舷方向!有狼烟!
我们连忙顺着他喊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数十里外的海平线上,果然露出一个小岛的轮廓,一线狼烟般的黑色烟柱,便从那小岛上方腾空而起。
虽然海风颇大,但那烟柱却像被施了法术一般直上直下,在风中纹丝不动,显得异常古怪。
狂刀打量了两眼,低声道,莫不是往来的商船遭了海难,在向我们求救?
俗话说得好,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孙二爷虽然乃是一纨绔子,但是生来富足,也没有什么需要他为非作歹的时候,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听了狂刀的话,连忙说我们靠过去看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差这点时间。
我们闻言也都附和着点头,江湖相见,能帮一把帮一把,这几乎已经是中原游侠的习惯,毕竟你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就是你需要别人的帮助。
没想到就在我们准备当一回活菩萨的时候,老钱头却冷冷地开口,说奉劝诸位老板一句,有些善心动不得。
我们都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哦?怎么就动不得了?
他说各位应该都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吧?敢在这极北航线上跑商的人,要么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要么就那狂嫖滥赌的烂人,欠了一屁股债,连老婆孩子都输给了庄家,被迫来跑这一趟。
对他们来说,如果没有收获,那回去也就是一个死,而且是连老婆孩子一起死。
按照航线上的规矩,谁船上的东西就是谁的。他们的船八成是不能开了,就算上了船,也不过是苟且偷生。所以,你们应该明白了吧?
他这一席话听得我们懵懵懂懂,只觉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冒凉气。
这时候,扛把子从桅杆上爬下来,听了老钱头的话,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是在引诱我们过去,好做那杀人夺船劫货的恶事。
八成如此。
老钱头点点头。
我们浑身一抖,这才明白自己入江湖日短,实在是小看了人性的诡诈与恶毒。
孙二爷不服气地嘟哝一声,说老子又不稀罕他们那点货……
他话还没说完,老钱头已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换你你信吗?
孙二爷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是啊,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就算我们真的有心分文不取,诚意救人,但是面对这极北航道上根深蒂固的规矩,人家会信吗?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越是做出一副慈悲的面孔,人家反而更加会怀疑你别有所图、而且所图甚大吧!
更何况,我们这一船货物,都是极北之地的特产。若是贩去中原,动辄就是几十倍的利润,对这些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而言,这简直就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啊!
无心人魔把手一摊,问那现在怎么办?不管他们了吗?
管,怎么不管?不管他们若是害了别人怎么办?
孙二爷突然开口。
你要杀了他们?
他话一说完,一股不好的念头就从我心中升起。
我立刻激烈地反对:我好歹是六扇门的神捕,就算这里已经不是大唐的地界,但是该有的操守不能丢,谋财害命的事情我坚决不干!
狂刀他们也纷纷附和。
孙二爷翻了个白眼,大叫一声:肃静!
等我们都不说话了,他才淡淡地问道,爷什么时候说过要谋财害命了?
说完也不等我们询问,他已经转头看向老钱头,问我们船上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老钱头叫来几个水手一问,立即就报上了一组准备的数字。
因为我们在物产丰饶的冰火岛停留了超过预期的时间,加上又有海神肉的补给,所以在极北之地消耗的粮食并不算多,至少能有十来天的粮食富余。
那就行了。
孙二爷面无表情地说道,传我命令,开船,就停在离那岛一里之外,我们修整十天再继续回航。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我听了以后,心里却是陡然冒起一股寒意。
胖子也是在旁边嘀咕,说难怪别人讲心不黑做不了生意,今天老子算是见识到了。
孙二爷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虽然不是亲手杀掉那岛上的人,但却是他娘的要等他们活活饿死,再上去收拾残局啊!
区区几十里的航程偏移,当天下午就完成了。
靠近岛屿之后,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岛说白了就是一座突出海面的石山,面积还没有一亩地大,上面怪石嶙峋,没有任何动植物,海鸟也少得可怜。
在岛的一侧,搁浅了一艘大船的残骸,半个船体都侧翻在水里,看起来应该是完全报废了。
岛上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水手,刚看到我们的时候,表现得欢呼雀跃。
然而当发现我们在一里外停船之后,这种欢呼立刻转变成了恶毒的咒骂。恨意之浓烈,即使我在隔了这么远的地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呃,你说,我是奸了他们的老母?还是杀了他们的老爹?嘴至于这么臭吗?
我摸了摸鼻子,问旁边的胖子。
胖子耸了耸自己被海神肉又养胖了一圈的肩膀,说谁知道,兴许是知道自己的阴谋被识破,恼羞成怒了吧?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听着对岸那群人的咒骂从中气十足,到虚弱无力,最后到绝望闭嘴。终于,在四天傍晚的时候,满心绝望的对方有的划着大船上的救生艇,有的甚至就随意扒拉了一块木板,就朝着我们的宝船冲了过来。
哟呵,这就动手了,比爷想得更没有耐性啊!
孙二爷冷冷一笑,满脸不屑的神色。
大概是没有淡水了吧?看他们大船撞成那个样子,淡水储备估计早都漏光了。如果说吃的还能捕鱼,那喝水这方面就只能看天意了,可惜这几天都没下雨啊!也真亏得他们还骂得那么起劲,口不干吗?
学霸大侠哥平静地分析道。
两人像是完全没有把随波逐流靠近宝船的遇难者们放在眼里。
在这个距离上,以我们的眼力,这些陌生人嘴唇上干裂的血口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说他们压在身下的刀剑了。亏他们还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样子。
“可笑,看样子他们是真打算武力夺船了,果真是一群亡命之徒。”
狂刀放下搭凉棚的右手,笑道。
一时间,只听一片哐啷哐啷的脆响,甲板上一片寒光闪烁,个个都是刀枪出鞘。
说实话,在船上无故呆了这好几天,骨头都有点松动了,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必要的。
只是这个时候,孙二爷却是豪迈一笑,说想来他们的收获应该也不少,我得先腾点空间出来……喂!小的们!火龙炮准备啦!
啊!这尼玛……
不要!
我们纷纷脸色一变,但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孙二爷已经气壮山河地一声令下。
放!
下一刻,只见一股喧嚣的火焰,从船首火龙像的嘴巴里喷吐出去,瞬间就把前方十余丈的广袤范围,完全囊括在内。
呼呼的火焰燃烧声,遮蔽了海风的呼啸,直到喷出的火焰终于变得稀薄,孙二爷才终于像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问我们,刚刚你们要说啥,我没听清……
我一脸呆滞地望着一片火海的水面,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都完全凝固了,嘴巴还保持在阻止的口型,半天闭不回去。
那上面已经一个活口都看不到了,只有几艘被烧得全无形状的救生艇残骸,正在缓缓下沉。
半晌,我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不,没事了……
孙二爷还以为我们在怪他突然大开杀戒,连忙解释说那些人都是不怀好意的,我不动手,他们反手就会杀我们,我也是为了宝船的安全着想。
不是这个问题啊……
狂刀呆呆的转过头来,望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你知道大家准备得多努力吗?你一把火就给烧了……你于心何忍呐。
孙二爷:……
我猜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一定是这样的:
那你又知道我这门火龙炮准备得有多努力吗?不让它开张一下,你又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