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凌泷一行人用过斋饭,顺利回到内城。
回到严家后,凤凌泷照例唤来风夜,询问最新消息。
不管是凌风阁还是梅花军,所调查来的最新消息都会汇总到他这,便于凤凌泷知晓。
听说赵仙姿从乔觉寺回来后立刻又被皇帝召进了宫,她眉头一挑,嘴角露出几分兴味的笑。
皇帝竟然来真的么?
想到宁雪金今日所说的事,她按下性子等待着。
当日无话,第二日晌午,宫里头便传来了动静。
赵贵嫔搬出了冷宫,居住在同样位置稍偏的庆春殿,赵仙姿也进了宫,先去了陛下的乾清宫,并且准备今日拜见这位姑姑,不过陛下还没放行。
消息自然是梅花军的人传过来的。宫里的消息,他们总是第一时间知晓。
看来宁雪金的动作很快嘛!
凤凌泷微微一笑,唤风泠为她准备马车,并未带红绫等其他丫头,径直出了门。
马车行到平西王府门前停了下来,风泠领了主子的意思,前去门房问好,递上凤凌泷的名帖,让他代为通禀宁雪金。
不同于宁雪金去严府那般随意,女子出门,自是不会随便进别人家门。
不大会儿的功夫,宁雪金就兴冲冲地大步踏了出来,还奖赏了那通报的门房一锭整银,激动得门房连连道谢,并且深深将凤凌泷的名字记在心头。
这个人,可是能让他讨未来小世子的欢心的。
与宁雪金一起出来的还有宁雪月。
几日不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几分,脸色十分憔翠,似是数夜没有休息好。
见到她,凤凌泷眼神微动,掀帘走下马车。
“凌泷,你这是要进宫?”宁雪金听说她来,立刻就想到了缘由,眉眼带笑地打量她,“我与你一起。”
凤凌泷冲他颔首,又看向宁雪月。
宁雪月冲她露出微笑,轻轻说道:“我就不进宫了,出来是想看看凌泷。”
说完,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望向了别处。
凤凌泷心里又如何不明白她的苦楚?被自己的亲姑姑利用,纵然没能成功,但在她心里一定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至于她现在的行为,恐怕还是为了当初冷落自己而致歉吧?
这只是个小女孩,也没有为非作歹,不过是太听家人话了而已。凤凌泷的心一下就软了,缓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雪月,你笑起来很美,多笑一些。”
猛然被她这样对待,宁雪月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便是说不出的感动。
“嗯,谢谢你,凌泷。”宁雪月的心情果然明朗了几分,腰身也直起了很多。
宁雪金的眼光滑过她的面庞,眼神复杂,说道:“雪月,你便回去歇息吧,往后没事,多与凌泷亲近|亲近,她身上值得你学习的有很多。”
凤凌泷吃了一惊,刚欲开口,宁雪月已快声说道:“那当然了,凌泷一直都很优秀。”
这一点,她从未质疑过。
“你很出色,不必学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凤凌泷冲她郑重地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吗?宁雪月一呆,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中忽然空明了许多。
凤凌泷见她沉思,不忍打搅,便轻声与她告别,和宁雪金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宁雪月站在宁府门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宁雪金轻叹一声,仰倒在后座软垫上。
“世家之女,原本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他叹息了一声。
凤凌泷望着他英俊的侧颜不语。
宁雪月的事,宁家人必是都知道的,又如何瞒得了宁雪金?
对于她的婚姻,纵是亲哥哥,亦是无奈而又没有办法。
是无奈,而不是痛恨,不是反抗。
凤凌泷的心微微一紧。
这是时代造就的特征吗?
她正想着,宁雪金睁开双眼,清明的眼神凝望着她,问:“是不是觉得我也很残忍?”
他继续道:“不瞒你说,雪月的婚事是由不得她自己的,必须寻一门对宁家有帮衬或能互相扶持的婚姻。”
凤凌泷依旧不出声。
宁雪金笑了,说道:“但我绝不允许她嫁与东周。”
凤凌泷的眼皮一跳,认真地看向他。
“东周为人,世人皆知,我怎会允许他们将雪月推入火坑呢?幸得陛下也是不会选择她的。可是,即便这样,她的婚姻,还是得服从家里安排。”说到这,宁雪金顿了顿,冲凤凌泷扬起温柔的笑容,“凌泷,你不知道吧?像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男子也是没有自主婚姻的权利的,所以,并非我残忍。”
“你也不能?”凤凌泷讶异。
“以前或许能,但现在不能。”宁雪金嘴角翘起一抹弧度,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当然,也不能说死了,还是有争取的机会的。如果我心仪的女子能入父母的眼,那不也是一件美事吗?”
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凤凌泷。
后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轻轻皱眉,问道,“雪月有喜欢的人吗?”
宁雪金想了想,道:“从没听她说过。女子不同于男子,与其嫁到别处受委屈,还不如挑个门当户对的嫁过去,至少不会受罪。在这点上,我倒赞成由父母亲安排她的婚姻。只是东周,绝不可以。”
凤凌泷轻“嗯”一声。
“凌泷,其实,你应该庆幸你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宁雪金轻声说道。
凤凌泷笑出了声。
她应该庆幸吗?应该庆幸吗?
这样笑着,她的心却如针扎一般痛楚着。
如果她不是出生在大家族,那该有多好!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苦,就不会由她来承担了。
她的脸色微微一黯,问道:“难道世家中就没有能反抗自己婚姻的吗?”
刚说完,她的神情一僵,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女子。
那女子为了心中所爱,决然背井离乡,抛家弃女,从此天涯两隔,再不相见。这该是有多狠心啊!
凤姝可能会常常想念她,因为那是她的母亲,但她凤凌泷,绝对不会认这个亲娘。
宁雪金望着她,深深点了点头,说道:“有。”
凤凌泷一怔,想收回刚才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宁雪金开口道:“世家之中其实也有一个很幸运的,但她的幸运,却造就了她的不幸。”
凤凌泷一呆。
咦?幸运,又不幸?说的不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少年人已低声说道:“你知道凤姝郡主吗?”
凤凌泷张了张嘴,却没有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这并不影响少年继续。
“我说的就是她。”
“我们大夏的皇祖定下的规矩你必然是知晓的,凤家女必为后。凤姝郡主一出生就是天之宠儿。按理说,她本该从小便养在宫里,但江夏郡王疼他的外孙女,自小便带在身边教养,到了较大的年纪后才让她进的宫。可是……”
“她喜欢的人不是太子。”
凤凌泷轻咳了几声,一时脑中都有些空白,半晌才回了些神。
宁雪金的声音更低了,“她喜欢的是当时的三皇子,现在的太子。”
“那她真是眼睛瞎了。”凤凌泷的拳头在袖下握了紧,忍不住回了一句。
宁雪金一怔之后,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话可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太子虽然为人虚伪了些,但自古为帝的,谁没个心机呢?”
凤凌泷扁了扁唇。
为帝?他有这个机会吗?
宁雪金轻叹一声:“凤姝喜欢的就是他。江夏郡王可真算疼她了,竟然一点也不阻拦,甚至私下里向皇上提出,如果可以,让凤家二小姐去当这太子妃,将凤姝郡主嫁给三皇子。”
凤凌泷震惊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事,她都不知。
宁雪金看她一眼,说道:“这虽是密谈,但这等大事,世家元老,谁又不知晓呢?不过,皇帝肯定不会同意。凤姝郡主才貌双全,惊艳世人,百姓们虽没见过她,却格外地崇拜她。这太子妃人选,岂是说换就能换的?据说太子听了风声后很不安,去了凤姝宫里找她,可能是想先一步得到她,才酿成大错……”
“咳咳咳……”凤凌泷这下是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弯腰咳嗽起来,胀得满面通红。
宁雪金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满面尴尬,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说太子与她发生的那事……”
他越解释越觉得解释不清。
凤凌泷忙冲他摆手,好不容易正了色,问道:“你在哪听来的胡话?”
宁雪金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胡话。凌泷,我知道你的意思。大家都说是凤姝郡主勾|引太子在先,将她骂成荡|妇。我虽不认识她,却读过她写的诗作,知道她的一些事迹,我个人认为,她是不可能招惹太子的。而太子……其实是废太子了,我与他是同窗好友。他为人正派,倒不像是会做下错事的人。可旁人都不知道,他其实喜欢凤姝郡主很久了。又为何没有冲动的可能呢?”
提到这,他的眼神也黯然了几分。
凤凌泷看着他,面色呆呆。
“嗯?”宁雪金讶然。
凤凌泷依旧木呆地看着他。
“凌泷?”宁雪金唤她一声。
“你……”凤凌泷欲言又止,缓缓低下了头。
祁正廉对凤姝的好感,她是有所察觉的。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宁雪金竟然会那样想。他竟然不唾骂凤姝郡主,反而还为她解释。
“在你心里,凤姝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是宁雪金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凤姝郡主。
宁雪金想了想,说道:“我小时远远见过她,只知她曾是大夏最漂亮最有才华的女孩子。在前太子那里,我也读过她写的几首小诗,确实令我惊艳。不过,因为她的身份和她的性格,后来就没有见过她了。”
“那你就这样相信她?”凤凌泷抬头,眼睛睁大。
宁雪金剑眉一拧,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凌泷,你生气了?”
凤凌泷:“……”
“凌泷,你生我气了?”宁雪金十分不安,“我说凤姝郡主好,并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依据我的判断。除了她写的东西外,更多的是因为前太子。前太子的为人十分让我钦慕,能被他喜欢的人,一定不会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堪的人。”
原来如此。
凤凌泷想笑,却又笑不出,只觉内心很是凄凉。
“你别生我的气,在我心里,纵然凤姝郡主很好,却连你的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在我心里是最美最好的。”宁雪金又忙着解释。
凤凌泷:“……”
她转过头,轻咳几声道:“不要胡说了啊,我们,是朋友。”
她也不知为何要加上最后那句,可能是怕宁雪金误会。
宁雪金却没了声。
马车里一片安静。
凤凌泷心里又自责起来。
他那样为以前的自己说话,自己却好像伤到他了。
“我……”
“别说话。”宁雪金打断了她,嘴角微微扬起笑容,“这样挺好。”
凤凌泷看了他一眼,心中是说不出的情绪。
便在这样的情境下,马车驶进了宫。
凤凌泷进宫的由头是去拜见贤妃,她与贤妃走得很近,在贵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宁雪金,自然是去看望宁德妃。
两人在内宫处分了路,约定半柱香后在御花园见面。
凤凌泷径直去了贤妃宫里。
贤妃今日可是一大早就起来了,此刻,正拿着把剪刀,坐在宫院旁的树丛前剪着枯枝,只是似乎心思不太集中,在听到宫人过来的脚步声时,剪刀竟然扎到了手。
“哎呀……”她轻呼一声。
宫人吓了一跳,忙上前跪下赔罪,膝行过来要为她包扎。
“不必了,什么事?”贤妃将剪刀扔在一旁,淡声询问。
“是凌泷小姐来了。”宫人这才想起正事。
“哦?”贤妃眼睛一亮,忘了手还痛的事,拿着绢子裹着,便起身朝外走去。
凤凌泷进来时,一眼注意到她手上染血的绢帕,惊讶地问:“娘娘的手这是怎么了?”
“剪枝扎到了手,一点小伤。”贤妃满不在乎地的笑道,“倒是你,居然进宫了,是听到那个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