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戴着幂篱,未曾露出全部真容,便已是如此风采,足可想见若他毫无保留地站在人前,该是多么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存在。
透过幂篱前无遮挡的部分,江雪衣稍微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他微微拧眉,很快又松开,带着众弟子重新行礼。
“是晚辈冒犯,不知今日来访的竟是玄尘道君,实在失礼。”
他重新弯下腰,双手抱拳道,“恭迎玄尘道君。”
宿修宁站在陆沉音身边,陆沉音和他相处起来可不像别人那样紧张又小心,她很直接地窥了窥他幂篱下的神情,见他眉心微皱似有些抗拒这般热闹的场景,立刻上前一步道:“江师兄不必多礼,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进谷吧。”
宿修宁站在她身后慢慢松开了眉心,目光落在她浓纤合度的身影上,嘴角轻轻抿了抿。
江雪衣慢慢直起身,和陆沉音对视几秒,陆沉音很难形容他那个眼神,她觉得对方有些熟悉,依稀记得他们好像有过什么接触,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她只记得在明心山秘境外的几次照面而已。
“陆师妹。”江雪衣近距离看了看陆沉音的身份玉牌,知道她这次的身份是真实没有隐瞒的了,便叫了他早就清楚的那个身份。
陆沉音笑了笑,未曾多言,倒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因为流离谷寿宴的主角到了。
漫天霞光落下,一身水蓝色锦袍的赤月道君现身于江雪衣身侧,他手握玉笛,长了一张清秀柔和的娃娃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位道君,反而像个邻家哥哥。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千岁寿宴,竟然能得玄尘道君大驾光临,实在是本君的荣幸。”
赤月道君的声音也清朗极了,带着少年的味道,陆沉音看着这样的他,实在很难和他已经一千岁的年纪挂上钩。
赤月道君都到场了,宿修宁不能再躲在陆沉音身后不社交了,他只得微微点头致意道:“好久不见。”
赤月道君闻言笑了,露出一对虎牙,越发可爱少年气:“的确好久不见了,修宁还是如以前一般惜字如金,今日能见到你甚好,可比见到玄灵那老家伙让人高兴多了。好了,知道你不习惯这种场合,快跟我进来吧。”
赤月道君一现身,这流离谷外的关注度又提升了一个级别,宿修宁早就被围观的十分不适了,在人家宗门外也不好直接释放威压,便只能忍着。
赤月道君十分体贴,寒暄几句便带人进谷,还挥手布了结界,这样一来除了身边同行的人,其他的都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
宿修宁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陆沉音跟在他身边,注意力专注在他身上,察觉到这些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宿修宁垂眼望过去,恰好捕捉到她那个清浅的笑,陆沉音立马捂住嘴,讨好地弯了弯眼睛。
宿修宁阖了阖眼,收回目光,幂篱的白绸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知道他没有怪她。
落霞和陆沉音关系好,之前也见过宿修宁一次,两人还对话过,所以比起其他门内弟子来说,心脏稍微强大一些。
她走在其他弟子最前面,身边是面瘫的季青临,她时不时朝陆沉音使眼色,陆沉音想了想,落后了一些和她肩并肩,这可让季青临皱起了眉,他看了她一眼,往后面去了。
“看起来陆师叔给季师弟年幼的心灵造成了很大阴影。”落霞小声道。
陆沉音低声说:“谁说不是呢,想不到他还挺记仇的。”
“陆师叔,来之前就想问你了,只是没抓到机会。不是该由掌门师祖带我们来流离谷吗?为什么换成玄尘师祖了?”落霞摸了摸胳膊道,“你都不知道大家多激动,个个都紧张得不行,生怕做错什么在玄尘师祖面前丢了脸。”
陆沉音走了几步,笑着说:“在掌门师伯面前就不怕丢脸吗?”
“那能一样吗?”落霞抿抿唇道,“掌门师祖大家常常能见到,也总会说话,没有那么陌生和敬畏,倒是玄尘师祖,修真界关于他的传说那么多,他本人又那么的……”
她好像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词语形容宿修宁,沉吟着说不下去。
陆沉音见此,帮着补充道:“高岭之花?”
落霞合掌轻笑:“好比喻!十分恰当!”
陆沉音还想说什么,但刚要开口,就听见一个冷玉质感的声音道:“沉音。”
陆沉音立马望过去,见宿修宁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看着她的方向,青玄宗弟子虽是跟着宿修宁,但距离他本人还有一段距离。
“到为师身边来。”
宿修宁如是说道,声线低沉,悦耳动听似青鸟低吟。
落霞涨红了脸,她还是太年轻,也没陆沉音那样得天独厚日日相处的条件,她对宿修宁的一切都非常扛不住,时时刻刻都会给出最本能的反应。
为了避免其他弟子也跟着落霞一起红着脸心猿意马,陆沉音立马回到了宿修宁身边。
深深感受到了他不想与人多费口舌的内心想法,她笑吟吟地和赤月道君聊起了天。
“久仰赤月道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实乃晚辈荣幸。”陆沉音朝赤月道君行了个礼。
赤月道君笑眯眯看着她,来了一句:“你便是和雪衣关系亲密的那个女修吧?”
陆沉音闻言一怔,诧异地看了一眼赤月道君身边的江雪衣,江雪衣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他冷声道:“师父,你又胡言乱语了。”
赤月道君笑吟吟道:“我也没说错呀?你和她的事大家不是都亲眼所见吗?我……”
他还想说什么,但直接被江雪衣拉走了,看得出来,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不着调的那个是师父,不是徒弟。
赤月道君被江雪衣拉走,青玄宗的入住地点也到了,是流离谷内风景最好,紧挨着内门长老住处的平律阁。
陆沉音一到流离谷外,就发觉这里气候异常,在谷外还不明显,越是进到里面,越是感官明显。到了平律阁附近,已经是四处可见皑皑白雪了。
陆沉音抬眸望去,流离谷内部奇峰峻岭,琼楼玉宇,白雪与清泉共存,平律阁便是建在泉水旁,云烟环绕着有四层之高的平律阁,堪称人间仙境。
“进去吧。”
宿修宁话少,吩咐事情言简意赅,一路上众人也稍稍习惯了。
他一句话,大家便老老实实进了平律阁,非常自觉地选房间去了。
陆沉音跟着宿修宁走到平律阁四楼,四楼与下面三层格局不同,只有一间客房,但占据了整个四楼,就代表着它很大,陆沉音转了一圈,觉得这大概类似于现代的总统套房?
宿修宁进来后便坐到了椅子上,没像陆沉音那样四处看。
他摘了幂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等陆沉音看完了出来,就问她:“你和江雪衣,关系亲密?”
陆沉音心里咯噔一下,显而易见,宿修宁这是听了赤月道君的话,才有此疑问。
他问这个其实也很寻常,他们这次来流离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那可是要给江雪衣找道侣的,若陆沉音真的和对方关系密切,这个名分,很可能就要落在她身上。
从赤月道君对她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
但其实,陆沉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僵硬了一下才说:“师父,我和江师兄不过几面之缘而已,实在称不上关系亲密。”
宿修宁望着她,他的眉目,他的声音,都如这世上苛求不得的一切,那样好,却那样有距离,哪怕人人为之欢喜,为之疯狂,也终究是徒手摘星,绝不会有结果罢了。
“你在秘境内,和他……”
宿修宁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陆沉音疑惑道:“师父?”
宿修宁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便知道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大约只记得他带她出来,在太微剑上,他们……
宿修宁别开头,放下茶杯,站起身道:“你住左侧的卧房。”
语毕,他进了右侧的卧房。
陆沉音看着他的背影,跟了几步,站在门外道:“师父,话说一半不说下去,我会睡不着的。”她不解地问,“我和江师兄在秘境内怎么了吗?”
宿修宁站在门内估算了一下,她大约只有见到白檀前后很短时间的记忆。
他转过身,看着门上倒映的属于她的窈窕倩影,并未很快回答。
“好,师父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只希望师父千万别乱点鸳鸯谱。”陆沉音在门外认认真真道,“落霞之前告诉了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对江师兄是没有任何兴趣的,若赤月道君真和师父提这件事,师父可一定要替我拒绝。”
宿修宁一直静默的气息在她这番话之后忽然舒缓了许多,他自己毫无所觉。
他只是动了动手指,房门便打开了,陆沉音还有点惊讶,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站在门内,眉目冷雅,皎若银月,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起伏道:“为师知道了。你也不必纠结秘境之内发生的事,你当时中了毒,神志不清,不管发生什么,都无需在意。”
陆沉音深以为然:“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我不会真的和江师兄有什么……吧?”
最后这个“吧”,形象生动地体现了她此刻一言难尽的心情。
宿修宁沉默了一会,广袖的下手缓缓握了握,慢慢道:“没有。”
“哦……”陆沉音观察了他一会,心头有了些计算,一副特别不识趣的模样继续追问,“那师父之前提起弟子在秘境里和江师兄是什么意思?”
宿修宁轻轻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冷清从容,方才所有的细节都消失了。
他若一片青山,苍翠冷峻,孤清凌秀,陆沉音刚刚心思复杂的试探,顷刻间消失不见,眼底心底,都只剩下他那即便是春华秋月天地星辰也难以比拟的容颜。
他波澜不惊,淡然平静道:“没什么,只是去救你的时候,看见他抱着你而已。”
原以为会得到一个轻描淡写的答案,例如“只是随便问问她有没有在秘境内和他有什么而已”,却不想真的追问出了内容。
宿修宁说这话时,情绪和平常无异,看不出任何波动变换,但陆沉音就是觉得,气氛很不对劲。
“哦。”她应了一声,顿了顿笑道,“……我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白檀师兄到了之后的一点内容,他说要帮我找人解毒,然后便走了,再之后……好像是找了那么个人,但具体是谁,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后面有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宿修宁站在那没说话,不回应,但也没说让她走。
陆沉音想了想,低下头摆弄着手指道:“倒是师父来救我之后的事情,我记得都很清楚……”
宿修宁几乎立刻便想起了两人御剑回宗门时在太微剑上发生的事。
他直接转过了身,背对着她说:“知道了。回去休息。”
这话不论从语气和措词,都看得出来是命令,不是商量。
陆沉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替他关好门后,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离开。
宿修宁在她离开后才转过身,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散在只余一人的房间里。
明明之前很少想起,只当是她中毒的意外,完全没放在心上。
可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画面几经反复,愈演愈烈。
他突然就发现,那些事,他竟也记得很清楚。
第34章
江雪衣拉着赤月道君离开后, 便到了赤月道君的洞府。
在洞府内,赤月道君很没形象地坐到椅子上吃糕点, 吃得满嘴糕点屑, 还不忘跟江雪衣说话。
“我说乖徒儿,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了, 要不是你长了这么一张脸,我保证就凭你这臭脾气,没有女修愿意和你结为道侣的。”赤月道君语重心长道。
江雪衣不咸不淡道:“那也很好, 师父当我很愿意长这样一张脸吗?”
赤月道君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江雪衣的人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多痛恨这张眉目如画的脸, 每次大家看到他, 都只顾着看他的脸了,忽略了他的努力和成就,他在上界最响亮的名声也是所谓的上界第一美人,这种靠脸博得的虚名,着实令他烦恼不已。
“好了,是为师不对,不该提这些不开心的事。”赤月道君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 清了清嗓子道, “我们来说正事儿吧, 之前就想问你了, 那个腰间挂着玄尘道君弟子身份玉牌的小姑娘, 确实就是秘境里和你关系亲密的人吧?”
江雪衣皱眉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