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手可真狠,以前他哪怕也对付魔宗,也从未下手这么狠过。
  婧瑶定了定神,握着魔刀迎上去,两人终于动了手。
  魔军在一旁辅助婧瑶,宿修宁很快就受了伤。
  他头发凌乱,风吹得发丝缠绕在他脸侧,他眼尾很红,目光锐利冷清地盯着婧瑶,在与她对招的情况下,还要分神去解决偷袭的魔修。
  他到底是天下第一剑修,是这么多年来人们心目中最难匹敌的神,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似拥有千军万马,婧瑶拖着他,他却不跟她玩这种有来有回不够彻底的游戏,他直接逼近她,不再理会那些魔修的偷袭,仿佛他们打在他身上的攻击只是在挠痒痒。
  婧瑶看着他渗血的衣衫,眼睛使劲眨了眨,终于还是抬起手,制止了其他人的袭击。
  “也罢。”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我便单独领教一下玄尘道君。”
  宿修宁根本不理她,他像个杀人如麻的机器,仙剑太微在他手中发挥到了极致,那毕竟是跟过真仙的上古仙剑,哪怕是婧瑶手中的血炼魔刀也比不了。
  宿修宁存了必要在今日了解一切的决心,所以他招招致命,婧瑶哪怕与他实力相当,可她到底对战经验不如他,几番对阵下来,她稍稍有些招架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看他那般恨不得他死,眼底泛起了浓浓的红光。
  那一刻,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完全被手里的刀操控了。
  宿修宁注意到这一点,知道她现在应该已经不算是她了。
  他阖了阖眼,只停顿了几息,便再次与近乎走火入魔的婧瑶对上。
  无数的魔修在底下看着这场震撼天地的大战,他们被魔气和剑气波及到,修为浅薄一些的直接晕了过去,甚至还有死了的。
  宿修宁和婧瑶都顾不得这些,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下,从地下打到深渊,天空因两位大能的争斗而泛起滚滚雷云,宿修宁像看不见一样,依旧执迷着要杀了她。
  婧瑶忍无可忍,丝毫理智都不剩下,心底也生了让对方死的意志。
  那一瞬间,她身上魔气暴涨,恩怨之心浇灌着魔气,让她修为更进一层。
  守候的魔修们被误伤了一下,剩下的都有些迟疑是否该上去帮忙,那青玄宗的玄尘道君似乎有些撑不住了,趁此机会偷袭的话,宗主胜算更大。
  他们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临时大护法,大护法看了一眼天空,握紧了刀柄咬牙道:“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今日若不死在这里,不足以祭他们的亡魂!”他挥动刀柄,一字一顿道,“上!都上!杀了宿修宁,为兄弟们报仇!宗主清醒之后,会理解我们的!”
  有了这句话,大家都不顾一切地加入了两位大能的战局,宿修宁失了先天剑气护体,本就是劣势,如今婧瑶走火入魔六亲不认,实力大增,他几番下来已见颓势。
  就在这个时候,魔宗的人都上来帮忙,宿修宁一个人对阵几万魔修,还要对付婧瑶,他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他很快就遍体鳞伤,但他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缓,他眼眸赤红,一道道剑气划过,魔修们数以千计地死去,他随后应付婧瑶的攻击,因为分神而不敌,被逼的疾步后退,嘴角渗出血来。
  魔化的婧瑶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握着魔刀再次迎上来,剩余的魔军也在这时同时涌向他,宿修宁闭了闭眼,念了个法诀,顷刻间与太微人剑合一,只见天空中出现强大冷寒的月华剑光,剑光快速穿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在所有魔修倒下之后,宿修宁出现在婧瑶面前,手握太微,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婧瑶双眸红如血,也将魔刀刺入了他的身体。
  突然之间,周围寂静了下来。
  宿修宁低头看了看胸口不断吸血的魔刀,又抬眼去看眼睛忽然恢复了神采的婧瑶。
  似乎在她的刀刃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她就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满身血污,苍白憔悴,看着她的刀刺入他的身体,不断汲取着他的灵力与血液。
  她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回归,她彻底慌了,飞快抽出了刀,怔怔地看着刀上快速凝结的血,再看看摇摇欲坠的宿修宁,她想要开口唤他,却突然感觉心脏好疼。
  但她根本顾不上这些,丢了魔刀想要帮他止血疗伤,普天之下没人比她更清楚血炼魔刀的威力,哪怕宿修宁是千年难遇的九灵剑体,不及时处理也要出事。
  可就在她运动灵力的时候,心脏更疼了。
  她不得不回神去看自己,然后就发现,他的剑也刺入了她的身体,穿心而过。
  婧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她低着头,细细看着太微刺入她身体的模样,意识到她要死了的时候,她竟然释然地笑了。
  她的刀固然也刺入了他的身体,吸了很多很多血,留下了危及性命的伤口,可却距离心脏很远。但宿修宁的剑,是没有任何偏差地直穿她的心脏。
  她突然特别特别累,之前虽然已经很清楚他想她死了,但现在这一刻,她才有莫大的真实感。
  她再也撑不住地吐了血,宿修宁慢慢将剑抽了出去,婧瑶的血从伤口喷涌而出,她虚弱地跌倒在地上,抬眼时,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脸。
  他也很不好,在抽.出剑之后就将剑插.入地面,手握剑柄支撑着身体,勉强没有倒下。
  他难得那么不干净,脸上都是脏兮兮的血,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英俊。
  他低眉望着她,那一刻,她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丝怜惜。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再仔细去分辨,发现果然啊。
  他眼中哪里有半分怜惜,他有的,不过全都是冷意罢了。
  或许这就是男人吧,她悲哀地想,他一心要她死,一心……要她死。
  “……师兄。”婧瑶一身红衣,墨发如瀑地铺在地上,发间的桃木簪子已经掉了,她嘴边都是血,沙哑无力地开口道,“这下你应该开心了,满意了吧。”
  宿修宁看着她,眼神平静,不打算开口。
  婧瑶勾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喃喃道:“师兄,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陆沉音,真的好羡慕,我好羡慕她啊……”她流了血泪,满脸血痕地看着他,“师兄啊,你说,我只是要你一点点的在意而已,甚至都不敢奢求你的爱,可为什么就好像要了你的命一样呢?”
  宿修宁紧抿唇瓣,强撑着身躯不曾倒下,只是看着她,依然不言语。
  婧瑶转开目光望着天空,喃喃道:“我累了。”她说,“我好累,我想休息了。”她一点点闭上眼,声音变得很轻,“这下好了,我死了,你们都会很开心,从此以后,魔宗没了魔尊婧瑶,没了可怕的魔军,从此以后……天下太平。我死了,人人敲锣打鼓,兴高采烈的庆祝……”她咳起来,咳得到处都是血,面如金纸道,“人人记恨我,骂我,我死了,人人都高兴,人人都高兴……”
  宿修宁看着她,终是支撑不住身体,闭着眼缓缓倒下。
  太微直接从后托住了他,他因此才没摔到地上。
  婧瑶睁开眼看他的模样,惨烈地笑了笑道:“你也快要死了是不是?也好,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算是另一种得偿所愿吧……”她抬起手,遮住了眼睛,“好刺眼啊,那是什么光?是我快要死了的光吗?”
  并不是的。
  那道光是终于赶到的玄灵道君。
  玄灵道君率领一众正道修士赶到时,就看见宿修宁和婧瑶几乎同归于尽的一幕。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时,人在宿修宁身边,扶着他的身体。
  他呆了片刻,迅速望向婧瑶,婧瑶看着他,笑了笑。
  “大师兄。”她哑着嗓子道,“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她小声说,“别记得什么魔尊,记得婧瑶,记得玄玉就好……”
  “阿瑶……”玄灵道君嗓子干哑地唤她,婧瑶听见,像是终于满足了遗愿。
  “其实我也想过回头的。”她声音轻极了,“可我早就,没了回头的资格。”她颤抖着手捡起发间掉落的木簪,捏着它问宿修宁,“师兄,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结丹礼,我缠着你许久,你才肯雕一根簪子给我,我这些年一直好好留着,一直好好留着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没了声响。
  她彻底倒下了,眼睛闭着,生命停留的最后一刻,她的话是对宿修宁说的。
  她对这个他爱了一辈子求而不得,最后还杀了她的男人说——
  “师兄……彼时年少不知时事,你是我的师兄,待我妥帖珍重……只是从今往后,再也回不去了……从今往后,地府人间,再不复相见……了。”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婧瑶死去,看着数万魔军丧生,看着魔宗化为尸海。
  玄灵道君扶着宿修宁,想去看婧瑶,可他动不了。
  宿修宁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缓缓推开了他,以剑撑着身子,转过身面对其他赶到的仙门正宗。他慢慢走到他们面前,众人唏嘘不已地回望他,看他狼狈却强大,看他苍白却不容置疑。哪怕是早前因为他搞师徒不伦恋而对他非议众多的各位掌门,此刻内心对他也只有敬佩。
  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剿灭魔宗,手刃魔尊,荡平魔界,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人能如他一般?
  没有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他们对他肃然起敬,眼神敬畏,尤其是蒋门主,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这样的男人,谁能不爱呢?她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到陆沉音,再想到自己,她也是个女人,饶是她,也有些扛不住眼前这一幕。
  宿修宁停在所有人面前,手握太微,身形笔直,哪怕白衣脏污,却依旧冰洁神圣。
  “我不欠你们了。”
  他缓缓开口,哑着嗓子说:“从今往后,不论我要做什么,你们都没资格再干涉。”他一个个看过他们的脸,“谁再干涉,就和她一个下场。”他就剑尖指向已经死去的婧瑶,她靠在玄灵道君怀里,毫无生气。
  宿修宁回头看了一眼,疲惫席卷了他全身,他握紧剑柄飞身而起,很快消失不见。
  玄灵道君不看其他人,只看着怀里的婧瑶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曾是本君的小师妹。如今她人都死了,各位应该不介意让本君为她修一座坟吧。”
  其实按理说,像婧瑶这样罪大恶极的人,便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但看玄灵道君的反应,想到他的地位,大家都还是愿意给他个面子。
  反正人都死了,留个全尸就留个全尸吧。
  这样想着,众人都默不作声,表示允许了。
  归一大师念了声佛号,转身对其他人道:“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定,诸位可率领弟子打扫战场,找回曾被魔宗掠夺的宝物,顺便探查一下是否有漏网的魔修。”
  他说完就吩咐弟子们:“藏鸿,瞻星,你们带人过去吧。”
  两位年轻的佛修带着众弟子离开,归一大师本人则直接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开始为遍地亡魂超度。
  青玄峰上,宿修宁连正殿都没力气回,直接倒在了洞府之外。
  他呼吸微弱,看起来像是快死了。
  意识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温柔地唤他——
  “师父,你回来了?”
  他仿佛看见了她笑靥如花的模样,闭了闭眼,勾了勾嘴角低声道——
  “音音,师父回来了。”
  江雪衣从一棵树后现身,若是以前,宿修宁该早就发现他了。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别说发现他了,还活不活的下去都是问题。
  江雪衣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位传说中天下无敌的前辈,想到陆沉音就死在他手下,他心中愤恨难消。
  君子风度告诉他不能乘人之危,可宿修宁这样的人,若不乘人之危,他此生恐怕都难以为陆沉音报仇。
  想到这里,他阖了阖眼,想要动手,但动手的前一秒,终是扛不住心中的大道和正义。
  他深吸一口气,拿了从赤月道君那儿偷来的小竹笛,他记得,它可以直接联系到嘉容楼主。
  同悲楼里,嘉容楼主猛地睁开眼,意外地看着数百年前,那个男人送她的东西。
  那里传来江雪衣冷清的话语,他将宿修宁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请她来为他疗伤。
  嘉容楼主惊讶于赤月道君的弟子竟然主动联系她,更惊讶于宿修宁居然一个人跑到魔界,剿了魔宗,杀了魔尊。
  她站起来,皱了皱眉,查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叹息道:“也罢,我即刻便到。”
  青玄峰上,江雪衣将宿修宁送进了正殿。
  看着床上紧闭双眸的男人,想到他的身份,他做过的事,他既敬佩,又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