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答应了羽柴秀吉要去“戴罪立功”, 羽柴秀长自然立刻准备了起来。
丹波与安土距离并不遥远,波多野兄弟能与羽柴秀吉同行的时间不长,但他们的待遇倒是相当不错。虽然他们是以投降的名义前往安土,但是依照三郎往常的作为,他们很有可能作为降臣被再度收入织田麾下——之所以只是“可能”, 是因为波多野秀治曾经在三郎护送足利义昭上洛时短暂的臣服过织田, 又在1569年目睹了织田家陷入包围网的困境, 果断的选择了背叛。现如今三郎气势正盛,和织田作对好几次的波多野秀治自然心怀忐忑。
有这种曾经背叛的历史在, 也不怪波多野兄弟想要明智光秀派出人质作为保证了。
以上便是世人眼中的看法。但是羽柴秀吉非常清楚, 如无意外的话,波多野兄弟必能顺利归降织田——只因为将他们送来的人是明智光秀。
他曾是忍者,又一直是竹中半兵卫与明智光秀提防的对象。正如竹中半兵卫和明智光秀在不动声色间摸清了羽柴秀吉的底儿, 羽柴秀吉对于这两个人的了解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浅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能在两个眼光敏锐的家臣的重点关注下将自己的忍者身份掩藏那么久, 羽柴秀吉自然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既然也同样注意着这两个人, 也就发现了明智光秀与三郎之间微妙又默契的相处模式。暂时没有联想到两个人可能具有相貌上的问题,羽柴秀吉没有做出故作无意地揭开明智光秀的面巾这种他认为毫无意义的事。他真正发现的, 是三郎与明智光秀奇妙的地位关系——明智光秀判断足以信任与招降的,三郎便毫无疑义地采纳;三郎做出旁人看似任性的决定时,明智光秀也会毫不迟疑地支持。这种相互支持的亲密关系不像君臣, 也不像是羽柴秀吉见识过的“友人”——非要给出一个定义的话, 大概类似于“同胞兄弟”。因此, 这一次的波多野兄弟在他人看来, 似乎前途未卜,羽柴秀吉却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一旦抵达安土,必然会迎来三郎热情的接待。
因此,这两个人绝不能见到三郎——一旦入了织田信长(三郎)的眼,想要再下手就会惹来无尽的麻烦,甚至可能暴露他自己。
同理,这两个人也绝不能在还在与他同行的过程中出事——一旦在这个过程中有了什么不测,羽柴秀吉就要担上“办事不利”的罪名。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当然不可能被他采用。
要撇清自己的嫌疑,毫无痕迹地取走这对丹波兄弟的性命……羽柴秀长,已经想好了如何达成这一切,甚至连隐瞒竹中半兵卫的最好方法,他也都找到了。
暂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竹中半兵卫此时还躺在被褥中,无端端的有种风雨欲来的心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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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一年半前,竹中半兵卫的咳疾就隐隐透出不普通的预兆。他对于医术上并无了解,只是下意识的开始与三郎、明智光秀、甚至包括他亲弟弟竹中重矩保持距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咳疾不断加重,在最近几个月中甚至出现了咯血的症状,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无论用怎样的汤药都难以减缓他身体衰败的速度。
他如今虽然还是在于羽柴秀吉一起征战,但是已经鲜少亲身上阵带领足轻们发起进攻,更多的时间里是作为军师去研究敌方的战术与可能会有的薄弱之处。他一日中会耗费大部分的时间躺在被褥里,也不是因为倦怠,而是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持他进行高强度的体力活动,与毛利的敌对又不能容许他的大脑有片刻的松懈,这种精神上的紧绷也严重影响了他的休养。
只是因为竹中半兵卫原本就是形容忧郁、隐带病气的美男子,近来的围困战术也不要求他经常出现在足轻们面前、领军出战,他本人又是一副完全不为自己的病情困扰的无畏模样,才没有什么人发现他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就连时常凑在他身边的、羽柴秀吉的小姓,都只以为竹中半兵卫是单纯的身体虚弱。
只是别人也就罢了——对于那一对忍者兄弟,他能否将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隐瞒过去,竹中半兵卫并不报以希望。
“那么这里还要让竹中先生来看守。”羽柴秀长笑嘻嘻地说道,“我和哥哥会快去快回的。”
这正好是竹中半兵卫勉强自己爬起来处理事务的时间。听到羽柴秀长一如既往轻浮的口气,他也只是淡淡的瞥过去一眼,乌黑的眸子如深潭一样看不见底,虽不见什么激烈的气势,但因自身的稳重,也能让人忽略过去他苍白得异常的脸色与唇色。
羽柴秀长说的当然是护送波多野兄弟前去安土的事情——他不管是作为兄弟,还是作为羽柴秀吉麾下的一员大将,都不是可以轻易离开的角色。这次要与兄长一起离开,他理所当然的要告知竹中半兵卫一声,以免与毛利的对峙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时无人能够应对。
“请放心交给我。”竹中半兵卫就如羽柴秀长所料的那样说道。
“那就太放心啦,因为竹中先生一直很可靠嘛。”羽柴秀长接着说道,“——可要好好等我们回来呀。”
他一向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样子。比起忠厚老实得近乎虚假的兄长,他这副轻佻的表象更让人难以摸透。对于实为三郎死忠的竹中半兵卫,他也没有羽柴秀吉那种谨慎小心,这样近乎逗弄的话说的次数不多,但也是说过几次的。
竹中半兵卫闻言轻轻蹙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和以往听到这样的话时的表现一样,只朝羽柴秀长颔首后,就默不作声地从他身边走过,前去羽柴秀吉原先所居住的地方处理军务。
他不是忍者,自然看不到在他身后,羽柴秀长到底露出了怎样一副似滑稽似嘲讽的神情。这一次羽柴秀吉的任务是三郎亲自下令,仍然要在织田家争夺权力的羽柴秀吉理应没有违逆三郎命令的可能,但是在临行前羽柴秀长代替兄长传递口信,将事务委托给竹中半兵卫,这让这位真·病弱的织田家臣不由得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触。
——就好像,羽柴秀长在期盼着他能离开此地一样。
正缓步踏入和室的竹中半兵卫脚步一顿,神情与刚才如死水般沉静的样子相比没有改变,但因为和室窗户紧闭、光线黯淡,那张雪白的脸似是多了几分郁色。
羽柴秀吉当然不在里面。
因为羽柴秀吉的人手简薄,这一次与亲弟要离开,接下来要暂时担起重任的人只可能是竹中半兵卫,这在之前的战事中也多有这种托付的事情发生。八木城好不容易才被攻克,担心事情再生变故,羽柴秀吉紧急打点好行装准备上路,这也情有可原。事实上,在羽柴秀长前来与竹中半兵卫说话的时候,护送的行伍已经是随时能够出发的状态。如今的和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信件纸张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案几上,案几的左上角还放着一根已经熄灭的蜡烛。
竹中半兵卫凝神看了案几好一会儿,才对在外把守的近侍问道:“——能为我将佐吉叫来吗?”
他寡淡得没什么颜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镇定地说道:“我忘了带点火的工具。”
竹中半兵卫与羽柴秀吉的矛盾只有双方心知肚明,单纯把守的近侍足轻是不知内情的。由于这个时代的房屋容易着火,他们要守卫的又是重要的情报书信,因此立刻就有一名足轻飞快其前去找石田佐吉。不多时,相貌还带着一点稚气、拿着点火工具的小姓果然小跑着过来,年轻的脸在看到竹中半兵卫的那一刻,满满的都是欢喜:“竹中先生!我将火镰火石给您带过来了!”
竹中半兵卫只是看着他,内心隐隐浮现的不详预感似乎得到了佐证——羽柴秀吉果然没有将石田佐吉带上。
他朝把守的近侍点点头,嘱咐他们不要进来,而后就带着佐吉走近了和室。石田佐吉虽然经常与竹中半兵卫亲近,但是他毕竟是羽柴秀吉的小姓,竹中半兵卫对他的态度不见冷漠,也不见得热情。这一次竹中半兵卫难得表现出对他的亲近,尚且年轻的佐吉激动的脸颊都有些泛粉,欢天喜地地跟了进去。
他不用竹中半兵卫多说,殷切地凑到案几前,熟练地将蜡烛点亮。
本想看看蜡烛的竹中半兵卫收回了本想阻拦的手,没有责怪他的自作主张。清隽忧郁的美男子凑近了烛焰,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鬓发离火焰近的只有一指的距离,看得佐吉恨不得将他垂在颊边的头发捞起来,又害怕这种行为过于主动、引起竹中半兵卫的不约,只能鼓着腮帮子立在旁边,准备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就将烛火吹灭。
竹中半兵卫看着烛火,很快就重新直起了身——这根蜡烛是崭新的没错。
他又伸出手去触摸案几。
案几表面光滑,每一个缝隙都干干净净。
“昨日这里是否有更换过榻榻米?”竹中半兵卫出声问道。
“这、这都被您发现了吗?”石田佐吉惊讶地说道——联想到竹中半兵卫一贯的才名,他根本不觉得对方刻意去检查这些细节有什么问题,只一味地称赞道,“不愧是竹中先生!我要是有您这样的眼力就好了!今天早晨的时候,这里确实换过一块榻榻米——因为秀长殿下不留神打翻了汤碗和蜡烛,整块榻榻米都弄脏了。因此不得不换了一块。殿下(羽柴秀吉)还因此训斥了秀长殿下一顿。”
“是哪一块?”
“就是这里。”石田佐吉毫无警惕心地回答道,“在这。”
竹中半兵卫轻轻点头,而后走到石田佐吉所指的位置,一把将榻榻米掀了起来。
他的手掌在榻榻米原本盖住的地方滑动,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块微微凹陷下去的、崭新的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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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多野兄弟(安详):被安排的明明白白.jpg
竹中:我瞅着这蜡烛不对劲。
蜡烛果然不对。
竹中:我瞅着这案几也不对劲。
案几果然不对。
竹中:我瞅着这两个人昨天一定干了些什么。
果然换了块榻榻米。
名侦探竹中,9月12日,正式开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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