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灿笑。
牢房里,他的双手被铁链高高挂起,他的双脚亦被锁着铁链,透过晦暗不明的光线,他的双眸是张狂的得意的笑,令得那张一半俊朗一半狰狞的脸看起来更加诡异。
“我究竟是谁?哈哈哈哈……”他的笑,一如从前的,阴冷的,如同一条蛇缓缓爬过人的背脊,“季舒玄,你这不是第一次见我。难道,你就从来没觉得,我和你长得很像么?”
长得像?
季舒玄微眯了眼,在昏黄的黄豆大的光的穿透下,努力审视着面具灿完好的那半张脸。
白皙的皮肤,微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薄适宜的唇,不得不说,若他没有被毁容,也应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可惜,再好的皮囊,因得他浑身上下透出的怨恨,令这半张原本俊朗的脸庞,显得更为狰狞。
至于像不像,季舒玄真的很难回答,他素来很少关注自己的五官,尤其这种对比,还需要将五官拆散了来看!
不过,既然面具灿这样说,想来是有几分像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面具灿的时候,也就是被青魔手掳去那次,在山洞的石室里,他原本是觉得有几分面熟。
难道……
是他的亲人?
不对啊,他的家族早已没落,虽说还有部分族人,却早已没了年轻一代!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面具灿眸色中一派清冷,他看着季舒玄,“季舒玄,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不记得,是多么幸福的事!”说着,他又是一笑,微微抬头,望着锁在自己双手上的铁链,“呵,我竟忘了,那群老家伙那么疼你,或者是他们故意让你什么也不记得也说不定!”
老家伙……
面具灿说的老家伙,自然是指季家余下的老人,只是,他的记忆……
他的记忆中,他一直清楚缺了一段,方才,他已回忆起季家起火,如果他没猜错,那一段,应该是所有失去的记忆中最后一段。
那次起火,应是季家家道中落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再之前,他听族中老人说过,季家的历史,疼他的父母,只可惜,他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片段。
他知道,是他忘了!
那么,这个面具灿,究竟是谁,又知道些什么?
季舒玄皱眉。
“舒玄……”这时,被钉在墙壁上的戚昊厉开口,血已流得太多,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虚弱了好多,“你的大仇已报,你走吧!这里的一切,已与你无关!”
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他曾看过他在雷雨夜的惊痛,他不知道他在梦境中看见什么,但一定是他这辈子最大最深的痛!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这辈子也不要想起!
当然,这只是戚昊厉一厢情愿的想法,作为一个正常人,关于自己的过往,都有着如同宿命般的执着。
季舒玄将目光从戚昊厉身上掠过,很快重新落在面具灿身上。
戚昊厉在催自己走!也就是说,戚昊厉明明知道他和面具灿的某些纠葛,却不愿自己知道!
又一阵古怪的笑声,面具灿笑得得意而张狂,偏偏那笑中还含着数不清的怨恨,以及凄苦,他看着戚昊厉:“怎么,心疼他了?”
不等戚昊厉回答,面具灿又是一阵仰天长笑,直至笑得眼泪从眼眶流出,他这才继续:“我是真不明白,我和他究竟差在哪里?那些老东西舍我而救他!你也要他不要我!就因为半张脸么?”面具灿忽的激动起来,“戚昊厉,你敢说,如果他长得我这么一张脸,你也要他?!”
便是这句话,季舒玄仿佛忽然有了兴趣,双眸灼灼,看着戚昊厉。
关于面具灿喜欢戚昊厉,他早前就知道,却没想到,面具灿忽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如若,他长得和面具灿相同的一张脸……
看着季舒玄今日之内首次用感兴趣的目光看着自己,戚昊厉原本应该开心的,此刻,他却是叹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季舒玄,嘴上回答的却是面具灿的问题:“灿,我和舒玄之间,你不懂!我爱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他……”
听得戚昊厉这般表白,季舒玄却是怆然一笑。
曾经,他等这个字,等了好久,却没料到,走过热烈,走过背叛,走过生死一线,到如今……
当那个人如今第一次说这个词的时候,他却只觉得沧海桑田,千帆过尽……
已无半点感觉。
看着季舒玄这般表情,戚昊厉心中更涩,他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舒玄,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已再没任何机会……只可惜,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那么重的伤,那么沉的恨,他凭什么,乞求他的原谅……
“哈,多感人的表白!”如若不是双手被铁链拴住,面具灿简直都想鼓掌了!他的脸上写满嘲讽,目光缓缓转向季舒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辈子,我所有想要的一切,即便经过莫大的努力,都得不到!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垂手可得?”
他看着季舒玄,忽的,他的语气一转,不再凌冽,不再戳戳逼人,只是单纯的带着探寻味道的:“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哥哥?”
哥哥……
暮然,季舒玄的心脏陡然一缩。
眼前无边无际的火焰重新席卷而来,疾驰的马蹄,佣人的尖叫,纷沓的纸张……以及,旁边那双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小手!
他们正蹲在一个书架下面,周围都是火,完全没有出路!他抱着他,他亦抱着他。他有着明亮而鲜活的眼睛,他的额头极为光洁,粉嘟嘟的小脸因大火的炙热呈现出病态的潮红,他仰头,双眼焦急的问:“哥哥,我们能出去吗?哥哥,我们能出去吗?”
“阿灿乖,哥哥会带你出去的!”他摸着他的头,更紧的将他搂进怀里。
火焰舔舐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外面受惊的马匹疯狂的横冲直闯,佣人们尖叫着救火,依稀的,有人在呼唤他们的名字……
季舒玄猛然抬头,望着不远处牢房里被铁链锁得死死的人,他的眸光闪烁,唇角也有着不受控的颤抖,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阿灿?”
“怎么?想起来了?”面具灿的神情自然不会如季舒玄般激动,他凉凉的,如同看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般看着季舒玄。从头到尾,他原本就清楚他是谁,也清楚他和季舒玄的关系!
季舒玄点头,确实,他想起来了!只是,他不明白的是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父亲母亲虽已不再,但大伯他们还在,他们若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
“开心?!”面具灿寒凉的一笑,“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季舒玄,你也别在这里假惺惺了!”
看着季舒玄意料中的一片茫然,面具灿心里鄙视更重:“当日,若不是你推我一把,我会被横梁压住?会被火烧?最后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当日……
当身后书架也终于开始熊熊燃烧,他们实在避无可避,他拉着季舒灿挑着火与火的空隙往外跑去。
那里是藏书阁,除了书多,便是书架多,就在身后一个大书架垮塌的当口,眼看着书架就要砸向他们,他猛然将怀里的季舒灿往前一推。
却没料到,躲过了书架,却躲不过屋顶燃烧的横梁。
他眼睁睁的看着季舒灿被横梁压住,而他,亦被燃烧的书架压住……
后来,再醒来的时候,他已被人救出,他只听说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弟弟,也死了……
而后,夜夜做梦,他都会梦见那一场大火。
再之后,一觉醒来,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季舒玄问。
“自然和你一样,是被那群老家伙救出来的!”面具灿看着他,脸上除了憎恨,再无其他表情,“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好运!你是嫡长子,我虽也是嫡出,但因得不是长子,他们自然选择救你而弃我!”
说到这里,他继而冷笑一声:“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也就是那时候才知道,季家表面上书香门第,事实上,为了遗传香火,其中也有不少龌龊事呢!其妻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下一代家主,至于其他孩子,无论是正妻所生,还是其他妾所生,都只是第一个孩子的替身,一旦有需要,就要无条件送上性命!”
再笑,看着季舒玄的目光愈加清冷:“这样说来,我也还算好运,只是被人放弃治疗而已!否则,就我这张脸,怕是被会他们调教成你的暗卫兼替身,一辈子保护你!”
这种事情……季舒玄从未听过:“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自然是那群老头子讨论时被我听到了!”面具灿凉凉的目光看着季舒玄,“所幸我命大,还未被他们送去训练,我就已经逃出去了!然后遇到救我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