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在河北东光有一位出了名的“杨神医”,医道高明无比。据称,他本是朝廷里太医院的一位御医,后来因得罪了权贵,愤然回乡,在县城开设了一家医馆,悬壶济世。
这医馆的门脸并不起眼,每日里上门的病人也并不多,但在县城乃至河北省,都是非常有名。因为这家医馆寻常病症不收,专门收治那些疑难杂症,而且杨神医医术高超,无论多复杂的病症,基本都是手到病除。
只是这位杨神医脾气古怪,若是来的患者病症较轻,他便黑下脸来,将人轰出门去。
再加上他肤色也较黑,为此,这位本名不详的杨神医得了个外号:杨黑子。
当然,这个外号一般人是不敢在他面前叫的。但在那些茶馆酒肆,人们讲起他那些治疗病症时的奇事,必须是一口一个杨黑子。似乎不这样叫,在这位杨神医的传奇色彩上,就会淡了那么一笔。
这个杨黑子在太医院的时候一直单身,后来回到家乡,年岁已大,这才娶妻生子。但独子壮年早夭,老爷子膝下只有个孙子,名叫杨水生,后来杨黑子活到八十七岁,一日里忽然无疾而终。
时间转眼到了1908年,这时的杨家医馆已是杨水生在坐堂诊病,但他年方双十,年纪太小,于是这名气响当当的杨家医馆,便渐渐衰败下来,门庭也越来越是冷清,有时十多日也不见一个病人上门。
但奇怪的是,即便落到了这般田地,杨水生却仍然秉承着杨老爷子的规矩,非疑难病症,绝不收治。
这一日,杨水生独自坐在医馆里翻看着一本厚厚的医书,他身材有些瘦削,相貌俊秀,脸上带着一股子书生气,虽然年轻,但穿上长袍,往堂上一坐,倒也一板一眼,颇有些气势。
大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水生放下医书,就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青衣小帽,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开口就喊。
“杨先生,杨先生,我、我家老爷的五姨太,早上、早上忽然得了急症,要不行了,你快去给看看吧。”
想当年杨黑子在时,再重的病人都得抬到医馆,那杨黑子脾气怪,很少上门去病人家里诊治,只是现如今杨家落魄,不知不觉连规矩都改了,那汉子虽然口称杨先生,言语间却没有什么尊敬。
杨水生也不在意,他认得这个汉子,是县里常家的仆人,经常在街里走动,都叫他常五。
常家在本地也是大户,常老爷的大儿子在县衙门里管个差事,有些权势。那常老爷六十多岁了,却人老心不老,半年前刚刚娶的五姨太,据说是戏班子的出身,娇滴滴的如花一般,怎么忽然就病重了?
“不要急,你家五姨太现在是什么症状,怎么得的病,你先讲一下。”杨水生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收拾药箱。
常五脸色有些发白,口中呃呃连声,一双手比比划划,却是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一跺脚说:“你还是上门去看看吧,县里几个大夫都看过了,可都说没办法,唉,这病真是怪异,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
杨水生听了也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病,能让县里的大夫都没办法,要知道常家颇有权势,他能请去的大夫,那自然不是寻常的大夫。
杨水生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背上药箱,戴上帽子,便随常五出门,急匆匆地往常家赶去。
东光县城并不很大,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常家位于县城西北角的宅子,常五急的不行,推开门就嚷:“杨先生来了,杨先生来了……”
杨水生跟在常五身后,穿过重重院落,绕过曲折回廊,这才来到一座种满芍药花的小院。
杨水生一路看着,暗暗点头,这五姨太应该很是得宠,这里是常家的后花园,占地颇广,中间是一片造型雅致的荷花湖,那五姨太住的地方,正是湖边的一座精舍。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片荷花湖的周围虽然景色雅致,花香缭绕,杨水生却感觉到,周围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之意。就好像,这里已经荒弃了很久一般。
很快走到屋子前,杨水生看到几个本城比较有名的大夫站在门外,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却不见常家人。常五停了脚步,也没搭理那几个人,一个劲的催杨水生进去。
这几个大夫杨水生也都认识,只是从前杨黑子脾气古怪,没什么往来,现在落魄了,就更没什么交情了。不过杨水生也没失了礼数,一一微微拱手。
只是这几个人却都翻着白眼,撇着嘴,那心思不用猜都能明白:我们这些人联手诊治都不行,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能顶什么用?
杨水生并没在意,进了房间后,就见到两个丫鬟站在外间,脸色苍白,见了杨水生也没吭声,撩起门帘的手都不住发抖,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
杨水生有些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让常五不敢进屋,让两个丫鬟浑身发抖,而且听说常老爷十分宠爱这个五姨太,怎么她病重了,常老爷连影子都没见?
五姨太的房间布置很精致,角落里还摆着一只熏香炉,挂着流苏的紫色帘幕垂在床前。杨水生以目示意,两个丫鬟哆哆嗦嗦的上前拉开帘子,接下来,杨水生就看到了一张无比可怖的脸。
床上的人身上盖着锦被,长发垂在枕上,但头大如斗,五官肿胀,面色深蓝,一双眼珠凸出眼窝,甚至连眼皮都无法闭合,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杨水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好端端的一个人竟变成这个样子,状如厉鬼一般,难怪常五和丫鬟都吓的不轻,连常老爷都已经远远躲开。
医者之道,处变不惊,杨水生抓起五姨太的腕脉一搭,只觉脉象乍大乍小,乍长乍短,按照中医理论,此为邪祟脉,又寸尺有脉,关中无脉,应为鬼脉,这是阴邪之气侵体的征兆。
不过五姨太的样子,又像是中毒所致,但不知为何,在脉象中的表现又不大明显。
杨水生回头问道:“五姨太这些日子,都去过什么地方,饮食可有异常?”
丫鬟应道:“五姨太平常很少出门,没事就在院子里赏花唱戏,饮食也都和以前一样,只是今儿早上我们来伺候,突然就发现这个样子了……”
杨水生想了想,就让丫鬟将五姨太的衣服解开,两个丫鬟哆哆嗦嗦的照做了,杨水生从药箱里取出三根银针,一根刺入五姨太的喉下三寸,一根刺入她的耳后,一根刺入头顶百会。
这三针刺完,五姨太始终没什么反应,像是一滩烂泥,忽然,五姨太七窍中同时流出恶臭的黑水,杨水生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正在观察,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说话。
“是杨家医馆的小先生来了么?”
杨水生吩咐丫鬟把五姨太服侍躺好,走到外面一看,常家老爷正站在门口,焦急地望着。
“常老爷子,五姨太的病很蹊跷,似乎像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恕我直言,很难救治。”
杨水生说完,常老爷身后的几个大夫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一个五十多岁上下的老者轻咳一声,上前说:“五姨太的病是中毒引起,这谁都看得出来,但现在如何解毒才是关键,刚才我们老哥几个已经商量过了,既然难以断定原因,不如由我们各自出一副药,让五姨太逐一服下,兴许哪个就起了作用也说不定。”
杨水生看了这老者一眼,认识他是县里回春堂的掌柜,名叫王福成,在这几个人里面,算是威望较高的了,这人老成持重,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应该不会说出这种方案。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倒也可行,不过这样胡乱下药,只怕药性冲突,反倒害了五姨太。”
“这个嘛,你就不用担心了,在这里的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但也颇通药理,我们几个一起商量配药,岂会有药性冲突一说?”
这王福成刻意强调了神医两个字,脸上虽然没表露出什么,言语间的不屑已经显露无疑。
杨水生微微一笑:“几位老先生经验丰富,我倒是多虑了。不过我刚才说的是,五姨太的病症似乎像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但我怀疑,这并不是中毒引发的症状。”
王福成眉头微挑,说:“你这是什么话,五姨太的情况很明显,那不是中毒还能是什么?依我说,现在常员外就应该立刻查找五姨太中毒的原因,只要找到凶手,说不定还能有回天之力,否则……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在县里威望颇高,换成其他大夫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不过常老爷也是皱了皱眉,不悦道:“芍药的饮食都是和我一样,如果有人下毒,那我也该中毒才对。你这个意思,莫非是我下毒不成?”
王福成忙躬身道:“在下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现在非常时期,不能排除有人下毒这个原因……”
常老爷却不搭理他,转头打量着杨水生道:“杨小先生,过去杨神医在世,我们也是熟识,颇有交情。刚才你说这不是中毒引发,既然如此,想必你是已经有了什么办法么?”
“办法倒不敢说,只是有了一个模糊的感觉,要想确定,还需要一点时间,而且,常老爷子得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能救芍药,你尽管说。”
“今天晚上,我要在贵府叨扰,在这院子中住上一夜。”
杨水生话音一落,王福成训斥道:“常员外的府第,又是内宅,你怎么能在这里过夜,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常老爷面色一沉,说道:“王先生,这是我的宅子,对与不对,该是我说了算的吧?”
王福成老脸一红,应诺着退到旁边,其他几个大夫也是面面相觑,都不敢吭声了。
常老爷微微思忖,便道:“杨小先生既然有了章程,那就留宿一夜也无妨。”说罢,他转身吩咐常五:“这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从现在起,你寸步不许离开杨小先生身边,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明白了么?”
常五忙连声称是,旁边一个大夫壮着胆子问道:“可五姨太现在的情况,怕是随时都可能毒发,捱得过今天晚上么?”
杨水生道:“张先生问的对,不过我刚才已经用杨家的三绝针刺穴走脉,多了不敢说,我保五姨太今夜无虞。”
那个张先生有些动容,道:“三绝针,那可是杨老先生的绝活,原来小先生已经得了真传,可喜可贺啊。”
杨水生微笑道:“张先生谬赞了,绝活什么的,只是大伙抬爱,我倒是觉得,只要是能治病救人,就应该不拘一格,什么方法都可以一试,否则,绝活也只是空谈大话。”
常老爷道:“好了,该回的就回吧,杨小先生,我有事先走一步,这里就一切拜托了,只要你能把五姨太医好,东光县城内,我常家尊你为头一号。”
这句话说完,常老爷拱手微微一揖,便即离去。旁边几个人面色难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没说什么,灰溜溜的转身走了。
杨水生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刚才常老爷的话,不由心中微动,常老爷这句话说的很对,杨家医馆已经落魄了好几年,如果这一次能够扬眉吐气,那么必将重振往日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