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与杨水生四目相望,眼中带着警惕的目光,杨水生心中感觉有些意外,他不留痕迹的看了这个人一眼,目光扫过那人手中的《浮生六记》,正是正通书局印刷的全国通行的版本,据说这本书的销量不错,但是一心精研医术的杨水生并未读过。
他与那年轻人微微点头,年轻人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敌意渐渐的消失了,他将那本《浮生六记》收到了自己的怀中,然后起身向莲花池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杨水生凝视了那个年轻人一下,忽然叫住了他,年轻人有些异样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他语气并不礼貌,阿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刚要责备这个年轻人的无理,杨水生拦住了她,微笑着对年轻人说:“在下只是看出先生身上有些病症,想提醒一下。”
年轻人紧皱了一下眉头,他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水生,有些怀疑的开口询问道:“你说说看,我身上有什么病症。”
杨水生扫视了一眼,他的衣着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普通的一身粗布衣服而已,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他的皮肤苍白水嫩,皮肤上有红色的斑点,看上去像是一种疹子,杨水生对这个毛病实在是很熟悉,赵司令也曾患有这个毛病——水毒症。
“先生之前应该是常年在海上航行吧!”杨水生缓慢的说:“海上湿气大,如果长时间在潮湿阴冷的地方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的话,身体的抗病体性会减退,有些人会患上水毒症,此病初期只是一种红色的疹子,但是时间一长皮肤就会腐烂溃变,威胁生命。”
年轻人的脸上有些畏惧,他开口与杨水生说话的时候,态度明显好了许多,“没想到先生也看出了这水毒症,不过我身上的水毒症已经控制住了,先生不必多虑。”
“控制住了?我看不见得。”
杨水生的眉头一挑,说道:“水毒症本是极难医治的,因为每一片海域所引发的水毒症都有所不同,想要治好这个病就很难。祖父当年曾经给省城大员赵司令治疗过水毒之症,此病受限于水域的特征,每个水域引发的水毒症都有不同之处,治疗此处所患的水毒症不见得可以治疗彼处所患的水毒症,祖父能治好司令,也是全凭了解司令的病因。”
“省城最好的梁医生已经为我看过了。”
“可是梁景玉医生?”
年轻人点点头,杨水生果然如此的点点头,这几日他在报纸上读了一些文章,尤其以医药方面的文章最多,梁景玉的大名对他而言早就是如雷贯耳了,不过依杨水生看来,此人身上的病并没有治好,他身上的红疹说明水毒症仍然在他的身上作祟。
“能够相遇也是缘分,先生是否愿意让我来看一下。”杨水生开口说道:“不瞒你说,我的祖上也是行医的,祖父就治疗过水毒之症,我对此颇感兴趣。”
他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了杨水生的面前,开口说:“那就麻烦先生顺便帮我看一下吧,若是真有什么意外情况,还请先生对我如实相告。”
杨水生结果此人的手,探查他隐藏在血肉之中的脉搏,感觉血液他的心律似乎有些频繁,以此可能引发很多的问题,不过倒是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水毒之症的症状。
过了半晌,那人开口问道:“先生,如何?”
杨水生收回自己的双手,缓慢的开口说:“我查看了一下你的脉搏,虽然你体内没有毕竟明显的水毒症状,但是你的身体确实与常人不同,水毒之症似乎是隐藏在你的身体里。”
那人的面孔有些愕然,喃喃道:“怎么会?他说已经治好我了,而且我现在也没什么问题……”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凌厉的看着杨水生:“定是你胡说八道。”
杨水生并没有生气,他淡淡的说:“此病现在只是隐藏在你的身体里,若是等到它爆发的时候,在医治恐怕也就晚了,你虽然不信我,但是能否对我说一下你是在什么地方感染上水毒症的?”
他的目光里边带着警惕,警惕里边带着恐惧,恐惧里边带着犹豫,最终开口说:“我……祖上是渔民,我从六岁就跟着家里人在东海一带捕鱼为生。”
“东海终年气候平稳,海风虽然猛烈,但是相比别的地方还算温柔,祖父当年治好赵司令的时候特意查询过这方面问题,东海海域的水毒症最是难以医治,不过治疗的时候若是控制方法的话也能够做到治疗效果立竿见影。”
杨水生思索了一下,然后说:“东海的水毒症不是特别明显,潜伏性特别强,这也是最难让人察觉的地方,一旦病发就必然达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所以在没有病发的时候以拔毒的方式配合一些珍稀药物可以治好这个病,但是不能根除,而且日后要时常以火炉烘烤,千万注意不能受寒。”
年轻人听了杨水生的话之后,他疑惑的思索了一下,随后有些愤怒的时候:“他骗了请我,在此之前他并未用这种方式为我治过病,不过我看起来还算健康。”
杨水生据实而说,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抚平了他激动的情绪,他说:“治疗的方式并不固定,梁医生可能自有一套手段吧!”
年轻人站在原地默默思索,却并不多说话,杨水生的眼睛一瞥,想起了梁思成对他讲的那个故事,他开口说道:“请问先生一直在这附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张开的人?”
年轻人听到张开两个字之后,身体顿时颤栗了一下,他猛然抬起头看了杨水生一眼,却仿佛看到了恐怖的东西一般,连一声再见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杨水生忽然有些好奇,他紧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停靠了一辆绿色的军用汽车。
车门打开,张副官带着赵家小姐从车上缓慢的走了下来,张副官看到杨水生和阿离之后好奇的问道:“杨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水生如实相告,自己只是带着阿离出来散心的,然后他回问张副官为何会带小姐来到这里,小姐的身体此刻仍然虚弱,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该离开赵府,她现在的每一步都可能加速她的死亡,但是她似乎对这里有一种过分的偏执。
“是我要张副官带我来到这里的,先生不要责备张副官。”
小姐的声音虚弱无力,脸色苍白,目光扫向一片碧绿的莲花池,停在了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上,杨水生看到她的眼神一瞬间出现了一丝仇恨,虚弱不堪的身体轻轻的摇晃了两下,险些倒地,幸而被张副官一把扶住。
杨水生走上前为她检查了一下,却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她的身体状况仍然不容乐观,处于一种极其尴尬的状态,既没有要好转的样子,也未有渐渐恶化的势态。
然而这个时候,赵家小姐就如同触电一般,她的手从杨水生的手中抽了出来,她的眼神带着惶恐、忧郁、怀疑,复杂的目光混合在一起让杨水生感觉怪异。
他顺着小姐的目光看了一眼,原本消失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莲花池的另一侧,似乎在原地寻找着什么,那个年轻人的目光与赵家小姐的目光重叠在了一起。
恐惧让他一下子掉进了碧绿的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