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突然横插在众人面前,看起来极其突兀,口中不断嚷嚷着:“麻烦神医救救我爹吧!”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在场中人掩住了口鼻,似乎没有谁愿意碰他,只有杨水生走上前去扶起他。
“别着急,你爹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中年人突然抓住了杨水生的双手,仿佛抓到了救星一般,杨水生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捏的有些生疼。
“先生,我爹他快要死了。”
杨水生听到之后眉头紧皱了一下,来不及详细了解是什么病症,立刻问他:“你爹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边。”
杨水生扭头看了阿离一眼,没等他吩咐,她就转身走到里屋取药箱去了。
出来的时候大堂里的客人仍然稳坐在原地,常理而言主人这个时候是不应该丢下客人离开的,但是病人的病症不能耽误。他歉意的看了众人一眼,也来不及说一些无用的客套话,直接背着药箱走了出去,大堂里的客人彼此看一看,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是有梁景玉坐阵这里,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先前被张副官呛的白脸泛红,红脸又泛白的梁景玉冷哼一声,瞪了张副官一眼,跟随杨水生一同走了出去,同行的客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番,都对杨水生极为不满。
艳阳高照,青石老街的街边横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板车,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一具已经死亡的尸体一般。
老人的周围自然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时不时传来两声惊呼之语,无非是感叹老人已经死去,却没有入土为安。中年男人不理会那些流言,分拨开前方的人群,将杨水生硬生生的拽到了老人的面前。
“先生……”他焦急的看着杨水生,仿佛唯有他能救老人一命似的。
身后的梁景玉露出了一丝冷笑,目光也向木板车上的老人看去,打眼看了一下,立刻开口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扬州老家过来的。”
梁景玉的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转而变得有些惶恐,他压低声音对杨水生说:“此人不可医治,快快让他们离开这里。”
杨水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为何?”
“难道你不知道扬州最近有一场罕见的疫情吗?病者血液倒退,失去质感,身体上会积累淡淡的沉斑,就如同尸斑一样,除了一息尚存之外,整个人已经与死人无异。这样的病症非但是无药可医,而且还有极强的传染性,三个时辰内如果不进行有效控制的话,会在空气中进行广泛的扩散。扬州本地数十个县城已经感染上了这种疫症,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杨水生先前听说过这个消息,相隔一个省份,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疫症传播的这么快。
他皱着眉头,疑惑的看了梁景玉一眼:“梁老先生如此清楚这个病症,难道之前已经接触过了?”
梁景玉沉默了一下,并未回答,杨水生也不苛求这一个答案,他扭头看了车上的老人一眼,眼中闪过了不一样的目光。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单从一个“望”字上来看,眼前的这个老人确如梁景玉所说,但是杨水生却有别样的见解。老人外表的症状是脸色苍白,血液下沉,深度昏迷,致使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能是多样性的,简单的说,一个活人体现出了死人的生命体征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虽然梁景玉行医数十年,眼睛毒辣得很,但是他却不敢妄下定论。
杨水生不慌不忙的探手查看了一下老人的脉搏,然后扒开老人的眼睛看了看,随后他有些奇怪的皱起了眉头,表面看上去,老人的样子确实与一般的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他的脉象还有微弱的跳动,扒开眼睛查看的时候,他的瞳孔还未散开,将死未死,血液沉积,症状与梁景玉说的几乎是相同的,他不由的沉默了起来。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原来刚刚梁景玉说的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却不妨碍被众人仔细的凝听。惜命如金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开口让中年人带着他父亲从省城离开,全然不顾这一个还未死去的生命。中年人突然跪在了地上,紧抓着杨水生手,开口恳求道:“神医,我与我父亲若是真的离开这里,那就等于是毫无生路啊!”
那人的双眼里边掺杂着泪痕,杨水生心有不忍,回头看了梁景玉一眼,后者的眼神依旧冰冷,不似一个慈心的医生,反而像是一个狠心的屠夫。
他摇摇头,梁景玉可以轻易的放弃这一个人命,他却不能放弃,他思索了一下,开口对梁景玉说:“梁老先生听没听说过“假死”的现象?”
梁景玉哑然,假死现象古书上早就有记载,只不过没有人详细的整理,导致有关假死的概论有些模糊不清,更甚还与一些神鬼传说掺杂在了一起,民间有人相传,假死之人复生为跳尸现象,遇到这样的人不但不会救人,反而会把假死之人当成鬼上山,重新埋到坟墓里。他是省城第一名医,当然不能说这样的话,有失身份,所以只是沉默不语。
杨水生见他不开口,便接着说:“西医诊所的医生给我讲过这样一种症状,即是自然生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往往会用假死来躲避天敌的攻击,因为有些动物捕食的时候,不进食不新鲜的死物,所以便会有一种天然的假死现象来蒙蔽天敌的双眼,以求的性命上的保全。我现在想,这种情况能够在动物的身上发生,人应该也有相应的几率会产生类似的情况。”
“胡扯!”梁景玉忍不住斥责道:“你所说的不过是禽兽罢了,人怎么能与禽兽相比。”
“天地万物,在医者的眼中,可有不同?”
杨水生淡淡的笑了笑,随后从药箱中取出了自己的银针,试着触碰了一下患者头部的某个穴位。
梁景玉瞄了一眼,那里正是百会,针刺百会可以刺激病人的神经,梁景玉不知道杨水生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也隐隐的预感到了什么,两只眉头忍不住紧锁了起来。
在场中人都自觉的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杨水生施针救人,他双眼凝神,不敢有一丝的松懈,虽然年纪轻轻但是针法娴熟。站在一旁观看的张副官一眼就看出来了,杨水生先前为赵家小姐雨柔施针的时候,便是运用此种针法,他先前向杨水生询问过一嘴,得知这种针法是杨家的独门绝学,三绝针。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杨水生的却感觉过的十分漫长,收针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汗珠,劳神费力。
但随之换来的,是老人原本苍白的皮肤渐渐的有些一丝血色,原本的死人身躯看起来像是一个熟睡的老人一般,杨水生的银针刚刚从他的穴位当中抽出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干枯的眼皮缓慢的睁开,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儿子,中年人紧紧的抓着父亲的肩膀,激动的看着他。
虽然醒来,但是老人双眼还是有些迷茫,他静静的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杨水生,心中还感觉奇怪,开口询问杨水生是何人。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淡淡的笑了笑,却并未回答老人的问题:“老人家,我且问你,在你丧失知觉前,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使你昏迷?”
老人眼神迷惑,似乎还没有认清情况,中年人体恤父亲,开口说:“我与父亲到沧州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德国兵在烧杀抢掠,我们父子当时只是路过,却不想那群德国兵欺负人欺负的打紧,抓住我就是一顿打,我们父子当时险些死在拿群畜生手里,之后醒来的时候,我父亲就昏厥了过去,开始还以为没有大事,谁知道后来父亲的身体就开始产生变化,如同死人一般冰冷彻骨。”
杨水生听完之后点点头,心想,老人应该是当时受惊过度,所以在昏厥的时候产生了假死的现象。
这种症状前所未见,他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老人,只是中年人的那句话让他收回了心意,他若是无情的拒绝了患者,致使患者死亡,那他就不算是个医生了。
杨水生低头沉思了一下,耳边恍然传来了赞叹之语,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中年人竟然给他跪在了地上,开口感激杨水生对他父亲的救命之恩,而周围的人也对杨水生一片赞许之声。
无尘医馆开业的第一天,医馆的老板就救治了一位介于生死边缘的人,这不仅表现了杨水生高超的医术,还有他决不放弃病患的医德。
开业的第一天就为医馆的名声打下了正字,但是杨水生却不敢得意忘形,他走上前扶起了中年人,又为老人诊了一下脉搏。血液长时间凝滞在体中的病症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恢复的,他吩咐阿离给这位老人抓一些药物,告诉中年人务必每日清晨煎服给老人,若是有困难的话,可以再来这里找他。
年轻人对杨水生感恩戴德,推着木板车离开缓缓离开了众人的面前,待到他们消失的时候,现场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他回身对他的客人表达了歉意。
纵然有些人不识大体,大部分却表示杨水生并无怠慢,他欲感激他们的理解,恍然间发现梁景玉竟然消失不见。
杨水生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那顶红色缎面的轿子已经消失在了老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