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鸣玉一边骑马往密林里走,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发现左侧后方有动物窜过草丛的声音,果断转身拉弓射箭,只是那猎物反应很快,箭只是擦过,伤到皮肉,它一下钻进灌木里,隐去身形,飞一般逃窜。
闻鸣玉又拿箭,打算再射一次,但迟碧柏开口打断了他。
“你以前没机会学箭术吧,现在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闻鸣玉:“……”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有点阴阳怪气。
但没多久,闻鸣玉就发现这根本不是他多想,迟碧柏果然慢慢地透露出了来意。
“虽然外面都在传你怎样谄媚攀附君主,但我是不信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我很清楚,圣上的脾气……有些起伏不定,有时候可能会伤害到你,你都是为了自保而伪装罢了,你在宫里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闻鸣玉忍不住眼神微妙地看了迟碧柏一眼,像是在看一只稀有动物。他不说话,迟碧柏以为他不信自己,又继续劝说,嘴巴像是个永动机,“我很能理解你,若你有什么苦处,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比如说,离开皇宫……”
这句话,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闻鸣玉终于没有无视,而是猛地转头看了过去,似乎被说得心动了。
迟碧柏脸上划过一丝暗喜,感觉自己的计划会成功。
闻鸣玉问:“如果你帮我,那你不就惹上麻烦了吗?万一圣上大怒,你怎么办?”
迟碧柏:“我在京城有些人脉,可以给你安排宅子和银钱,你不用担心,而且我幼时就认识圣上,就算被发现了,我也有办法。”
听到他说早就和穆湛认识,闻鸣玉莫名有种微妙的不爽感,微微皱眉,“京城?就在天子脚下,那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迟碧柏:“灯下黑的道理,眼皮底下反而更安全,他们肯定以为你已经逃出城了,往外搜捕,等风头过了,再出城更稳妥。”
这话说得,简直替人考虑极了,体贴周到得不行,宛如一个看不得人受苦,无私救人出火坑的圣父。
这里的圣父,并不是褒义词。
因为闻鸣玉根本就不相信他。
闻鸣玉确实想跑,但也不是见到一个机会,就会傻乎乎往前扑,出现得那么合人心意,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呢?
而且,一路听着这些话,闻鸣玉总感觉带了点绿茶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垂眸思索一会,心里冒出了个坏坏的想法。
闻鸣玉忧愁蹙眉,状似痛苦,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在宫里确实过得不太好。”
迟碧柏眼睛一亮,连忙做出耐心聆听的模样。
“你都不知道,我过得有多辛苦,每天,我都要陪圣上一同用膳,各种山珍海味精美佳肴,我吃得都要吐了……”
迟碧柏同情点头,然后瞪大了眼睛……等等,你在说什么???
闻鸣玉却像是看不到他变了的脸色,继续“倒苦水”。
“我只是想吃点清粥小菜,怎么就那么难。而且,你知道我都是用什么吃饭吗?”
迟碧柏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太想听。
“紫釉祥云龙纹碗。那明明是圣上用的,可他非要让我用,屋里还摆满了藏宝阁里的珍宝,全都价值连城,我多担心一不小心弄坏了,可圣上说坏了也没关系,我愿意用是那些珍宝的荣幸,还直接就砸了个鎏金杯,让我也打碎个羊脂白玉佩,我不砸,他就生气,争吵起来,我一个没注意把好几个花瓶打碎了,他还笑说砸得声音好听,实在太过分了。”
迟碧柏咬牙:“……”娘的,好想打人。
闻鸣玉还在继续用魔法打败魔法,做个凡尔赛矫揉造作大师,“你说圣上脾气不好?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他的耐心简直可怕,天天给我上课,亲自教我骑马射箭,可谁喜欢上课啊,我只想玩,好烦。”
“你的箭术……是圣上教的?”迟碧柏此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脸都要比他的名字绿了。
“是啊,你也觉得他很烦是不是?”闻鸣玉故作嫌弃地撇嘴。
迟碧柏干笑两声,脸色很不好看,不愿相信,“你在开玩笑吧?这些怎么听都……不真实,如若圣上真那么宝贝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这。”
闻鸣玉张嘴刚想说话,结果好像看到了什么,一下变了脸色,拉住缰绳,让马换了方向,看着就是想偷溜。
迟碧柏回头看去,一眼就看到骑马朝这里过来的穆湛。
迟碧柏心里划过什么想法,又看了一眼闻鸣玉试图躲藏的样子,越发觉得他刚才都是在瞎说。迟碧柏当即抬高声音喊:“圣上。”
穆湛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视线掠过迟碧柏,就要冷漠地移开,却在下一秒发现了躲在后面的闻鸣玉。他眯了眯眼,骑马过来。
“怎么在这儿不动?”
迟碧柏以为穆湛是在问他,连忙回答,还打算把闻鸣玉刚才的谎言也揭发出来,“圣上……”
但他才刚开口,穆湛就跟没看见他一样,直接越过他,停在了闻鸣玉面前。
闻鸣玉歪头,勉强弯了下唇角,有点可怜巴巴地说:“猎物跑了,没射中。”
穆湛看他这样,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温柔,带着明显安抚的意味。若是别人做这种事很正常,但这是穆湛,暴君。
迟碧柏呆愣在那,不敢置信。
什么情况?难道刚才闻鸣玉说的都是真的?
这还是暴戾恣睢杀人如麻的暴君吗?
不是什么肉麻兮兮黏黏糊糊的恋爱脑痴情种?!
因为要摸头,穆湛自然要离闻鸣玉很近,身下两匹马几乎贴在一起,穆湛的马还很亲密地用鼻子蹭了蹭闻鸣玉的马。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自成一个世界,容不下其他人。
迟碧柏显得十分多余。
穆湛根本没在意他,摸完闻鸣玉的头,就说:“走,孤继续教你。”
闻鸣玉笑了一下,“好哦。”
两人就要离开时,闻鸣玉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指着迟碧柏说:“陛下,他刚才说我箭术很差。”
穆湛看了过去。
迟碧柏心里一跳,额头滴下大颗的冷汗,难掩畏惧。他惶急辩解:“不是,微臣没有这么说……”
穆湛却完全不在乎他的辩解,沉声说:“你说他箭术不好,想必是对自己很自信了,让孤看看,你的箭术有多厉害。”
迟碧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触及穆湛的眼神,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听命,拿起弓箭,等了一会,看到一只路过的狐狸,将箭射了出去。
狐狸惊叫一声,转身就灵活逃跑。那箭连狐狸的皮毛都没碰到。
闻鸣玉故作恍然,小小地哇了一声,用很佩服的语气说:“这箭术,惊为天人。”
小兔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想夸夸人而已啊。
只不过在这射空的情况下,夸赞得越是真诚,就越是讽刺。
迟碧柏感觉血气上涌,喉咙都仿佛尝到了腥甜味,就要气吐血了。但穆湛在这,他不能发泄,还要赔笑道歉,“微臣无知,一时冒犯了闻公子,恳求陛下恕罪。”
穆湛冷淡说:“你无知,毫无自知之明,待人无礼,应该向他赔罪,跟孤说什么?”
迟碧柏噎住,咬了咬牙,又对着闻鸣玉低头赔罪。
闻鸣玉看他不情不愿低头,心里的郁闷消散,有点爽了。
在他这里,事情算是过了,但穆湛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人。敢挑衅到面前来,自然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闻鸣玉,知道他有点胆小,到了嘴边的话就换了一句,命令道:“既然你如此自信,就去猎一百只猎物回来,小动物不算,且不准让人帮忙。”
迟碧柏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穆湛眼神一冷。
他慌忙低头,“微臣遵命。”
然后,就只能这么低着头,目送地上的马蹄越走越远,一直不敢抬头。迟碧柏僵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石像,手攥紧成拳,力道大得冒出血丝,眼里满是怨毒和不甘。
而另一边,闻鸣玉毫不犹豫就把这人抛到了脑后,忘记得很干脆。一个不重要又反感的人,想他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没了打扰的人,闻鸣玉这才真正开始体验打猎。
闻鸣玉根据前几天的打猎经验,御马向前,开始找猎物。他没有和穆湛待在一起,但距离也隔得不远。毕竟老师在身边会有依赖性,他表达了这个意思后,穆湛看他一眼,没说不准。
猎到一只狐狸后,他一转头,发现温长阑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和穆湛说着什么。
温长阑意外地敏锐,几乎和穆湛同时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温长阑朝他温和一笑,一身文人雅客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而且他虽看着身体比常人弱,但洞察力强讲究策略,动物完全玩不过他。
穆湛一边自己打猎,一边也会适时指导闻鸣玉两句。温长阑偶尔也会说两句话,但都不越矩,相处起来意外还算和谐。
后来,温长阑找了个机会,骑马到闻鸣玉身边,低声说了句,“迟碧柏曾经是四皇子的伴读。”
没说多,但显然是在提醒他不可信。闻鸣玉想起穆湛的过去,生母折磨,父亲忽视,被其他兄弟肆意欺凌,迟碧柏说是认识,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带着恶意,设了陷阱等他跳进去。
闻鸣玉忽然想到什么,神情微妙说:“我刚才和迟碧柏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温长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是指——圣上太宠我了,我好苦恼好烦怎么办,这些之类的话吗?”
闻鸣玉尴尬到想钻进树洞里,又倏地想起刚才温长阑和穆湛说话的画面,猛地抬头,紧张问:“你没和圣上说吧?”
温长阑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闻鸣玉感觉自己当场社死了,写的话本没暴露都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温长阑看他就差两腿一蹬生无可恋的表情,更忍不住笑,“放心,我只是跟圣上说,迟碧柏对你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不信,可以去问圣上证实一下。”
闻鸣玉顿时大松了口气。
温长阑又说:“我那傻表弟把你当成异父异母的兄弟了,经常跟我提起你,让我都忍不住好奇起来,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闻鸣玉总感觉他是想说奇葩。他蔫哒哒地笑了一下,聊了两句之后,转头更加投入到打猎中。
温长阑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背影,追着猎物跑远了。
事实上,温长阑这次来参加围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见一见闻鸣玉。之前听魏英武说宫宴上的情况,他就留意到了一些细节,比如圣上突然对舞女发怒,却又难得地放过了人。
中间,只有闻鸣玉和圣上说了两句话。
他能影响圣上。
温长阑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抑或只是凑巧。
围猎开始前,他不动神色地探究打量,正好就看到一个胆小的宫人战战兢兢,差点出了差错,圣上的脸色很不好看,若是按照圣上以往的暴戾脾性,这宫人肯定会被重罚甚至丢了小命。
但下一秒,温长阑就看到闻鸣玉凑过去,笑得灿烂,和圣上说了不知什么之后,圣上的脸色就有所缓和,还很顺手地摸了一下闻鸣玉的头发。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文人大概都有同一个追求,希望能为明君效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他看得出来,圣上处理政事游刃有余,有成为明君的能力,但最大的问题,就是那暴戾的脾性,阴晴不定,煞气极重,这在打仗时是优势,但如今是要治国,杀戮多了十分不利,若是以后继续严重下去,必然会成为遗臭万年的凶残暴君。
现在,出现了一个扭转的可能性,他自然重视起来。
温长阑正思索着,一个粗犷响亮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