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完成了大半的画作。
  挥洒自如的笔触,炉火纯青的技法,构图与色彩均是上乘,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足以彰显作者的天赋与功底。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画中景致。
  灼灼桃林如火如霞,将画纸右下角装点成锦绣花繁,循着往上,是苍翠欲滴的北邙山,再其后,群青逐渐褪去,没入云雾缭绕,至画卷左上方,山脉陡然高耸,其势巍峨绵延,似有积雪覆盖。
  一道激流自山峰交错间出,磅礴而下,九曲连环,渐次蜿蜒行至北邙。
  随着地势变换,湍急趋于平缓,化作涓涓溪流,穿过桃林奔向远方。
  两种浑然不同的风格,出现在一张画纸上,却丝毫不显突兀。
  其间笔触及色调过渡天/衣无缝,令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息凝神,只待画作的主人完成最后的点缀。
  不多时,姜义恒搁笔,抬眸望向颜珞笙:“这便是我从颜小姐诗中看到的景象,不知是否有缘,契合小姐内心所想。”
  众人细观此画,只觉注意力被缥缈层云外的崇山峻岭所吸引,反观那片旖旎的桃花,虽然单独拎出来也是上乘之作,但放在这幅画里,却是相形见绌。
  人尽皆知宣王擅长精致秀气的山水,岂料他竟也有如此苍劲浑厚的笔力。
  想来他多年藏拙,今朝却为颜小姐破例,众人回过味来,一时间心思各异。
  颜珞笙也是暗自惊叹,但她表面上极为冷静,只是微微笑了笑:“殿下技艺高超,臣女佩服之至,今日亲眼得见丹青妙手,也算不虚此行。”
  对于画中内容,她没有任何置评。
  一位贵公子道:“依在下所见,诗在慨叹春华短暂、好景易逝,而画的笔墨却落在高山大河,不知可否请颜小姐和宣王殿下为我等详解一二?”
  “各人所见所感,本就千差万别,一模一样反倒无趣。”姜义恒淡然一笑,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画上,轻叹道,“只是遗憾,未能如实呈现颜小姐诗中寓意,既然小姐不喜,这画便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众人大惊失色,正欲劝阻,却有一只纤细莹白的手先他们一步,拦在了画纸上方。
  “殿下且慢。”颜珞笙深吸口气,又缓缓叹出,“殿下所想,与臣女不谋而合,只是臣女被猜中心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还请殿下见谅。”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解释道:“这座山是昆仑,大河的发源地。我见眼前繁花似锦,心想草木虽盛,却难免枯荣,相比之下,大河起于高山之巅,止于大海之滨,滔滔奔流,千百年来不曾停歇,如此源远流长、辽阔通达的景象,才是我心中向往之所。”
  她垂眸看向画纸:“只是臣女还有一点疑问,希望得到殿下解惑。此处有一空白之地,不知是殿下有意为之,还是另有他用?”
  姜义恒没有作答,而是重新执起笔。
  寥寥几道勾勒,一只飞鸟已跃然纸上。
  “颜小姐好眼光。”他的眉目中浮现出些许笑意,“青鸟本非笼中物,终有一日会飞越千山万水,去往天远地阔的昆仑之巅。”
  他的话音很轻,颜珞笙的心神却为之一震。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初见那日,他在崇文馆前,字句清晰地对她道:“你虽身居一方偏宅,心中却有三山五岳、九州四海。”
  见她沉默,姜义恒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提笔落字,将她那首诗写在了画纸右上角。
  至此,这幅画才算彻底完成。
  四下鸦雀无声,半晌,钟公子拍了拍手,喝彩道:“妙啊,实在是妙!”
  众人适才如梦初醒,纷纷出言赞叹。
  “我愿以此画与小姐交换诗作,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姜义恒拿起那页写了诗的纸张,见颜珞笙久久无言,只当她默认,笑了笑道,“多谢成全。”
  见妹妹无动于衷,颜玖竹连忙上前,接过画,交给候在亭外的素月,让她仔细收好。
  “今日多有叨扰,请钟公子见谅。”姜义恒对钟公子道,“我这里带了些宫中新酿的桃花酒,分与公子品尝,但愿合乎公子喜好。”
  “殿下言重。”钟公子拱手,由衷道,“殿下画技精湛,在下实乃佩服,他日有缘,还望殿下莅临鄙府,容在下请教一二。”
  姜义恒看向颜珞笙:“颜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颜珞笙默然片刻,对他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既然逃避无果,不如将一切摊开说清。
  她与颜玖竹交换眼神,示意他放心,转身随姜义恒往亭外走去。
  忽然听得有人喊她,脚步一顿,王公子已捧了一副刚完成的画走到近前。
  “颜小姐,这是……这是在下的画作。”王公子看着她艳若桃花的面容,说话都在打磕绊,“在下……在下不才,请小姐过目。”
  颜珞笙没有接,视线掠过画纸,但见满目桃林极致绽放,色调浓烈而鲜艳。
  她莞尔一笑:“王公子不必自谦,你身负才华,当登高望远,切莫一叶障目,错失广阔河山。”
  王公子怔怔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眼前桃花仿佛在一瞬间开到荼蘼,他回过神来,那抹穿了杏色衣裙的身影已经走远,深入桃林,再也寻不到了。
  颜珞笙与姜义恒并肩行了一段,直到人迹渐远,才轻轻叹了口气:“殿下赏识臣女诗作,令家兄向臣女要来便好,何必得罪钟家,引人背后说道。”
  “何来得罪?”姜义恒却不以为然,“依颜小姐所见,难道我该委曲求全,奉承钟小姐,满足她的虚荣之心,才是正确之举吗?”
  “更何况,”他的笑意中浮上些许嘲讽,“钟老仆射三番五次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说我阿娘血统低微,不配皇后之位,甚至蔑称她为南蛮,他们整个钟家都在翘首以盼谢贵妃入主中宫、庆王受封太子,又可曾在意过是否会得罪我?至于那钟小姐,既然要做未来的太子妃,就该多与庆王亲近,而不是左右逢源,妄图占尽所有好处。人心不足蛇吞象,钟家未免过于贪婪。”
  颜珞笙有些意外。
  她自然记得,钟家是谢贵妃一派的忠实拥趸,前世姜义恒做了太子,他们也没有善罢甘休,极尽所能地寻找机会,试图让皇帝改立庆王。
  只是宫中明争暗斗,人皆讳莫如深,谁知他竟毫不掩饰,悉数说与她听。
  她没有应答,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臣女无意探听殿下私事,随殿下来到此处,是因为有些误会,希望与殿下言明。前些日子,臣女……”
  却被他打断:“不是误会。”
  他似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是我请父亲出面,询问颜公的意愿。”
  颜珞笙呼吸一滞,脑内闪过千万种可能:“殿下为何……”
  “我与小姐初次相见,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姜义恒望进她的眼睛,目光不觉变得柔和,宛如春雪初融,“就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颜珞笙:“……”
  她不觉掐了掐手心,却见他神色认真,一字一句道:“我愿追随那只青鸟,去往她羽翼所及的任何地方。不论天远地阔,不计山高水长。”
  颜珞笙没有说话,心跳不由自主变得急促,逐渐在耳边化作滔天喧嚣。
  她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感官,远山白云、芳草花树悉数不复存在,天地混沌相连,虚无之中,唯有面前的身影愈发清晰。
  她看到他眼中的万千星辉,以及清晰可见的,她的影子。
  这是前世七年,她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场景。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伸出手去,触碰这个美到不真实的幻境。
  可是忽然间,寒意从指尖涌来,渐次上行,封冻她的四肢百骸。
  她骤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姜义恒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颜珞笙闭了闭眼睛,嗓音干涩:“臣女……”
  “阿音!阿音——”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焦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心中一紧,看到颜玖竹匆匆赶来,忙问道:“阿兄,出什么事了?”
  “聂小姐她,”颜玖竹顿了顿,面色凝重道,“她失足掉进水里了。”
  颜珞笙倒吸一口凉气:“情况如何?”
  “救上来了,呛了点水,应当没有危险。”颜玖竹道,“只是现在乍暖还寒,她衣服湿透,怕是会染病。我已派人将她扶上马车,我们需要尽快送她回去。”
  颜珞笙点点头,对姜义恒道:“事出突然,还请殿下原谅臣女失陪。”
  “聂小姐安危要紧,”姜义恒很是通情达理,“你我可改日再聊。”
  颜珞笙行了一礼,转身随颜玖竹离去。
  回到车上,她见聂清羽裹着毯子,发梢犹在滴水,不由问道:“清羽,这是怎么回事?”
  聂清羽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颜珞笙心中忧虑,连忙催促回程。
  行出一段距离,聂清羽忽然露出笑容:“阿音你放心,我没什么事,落水是我故意的,为了找个借口帮你脱身。”
  颜珞笙一怔,便听她道:“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在躲宣王殿下,实在是避无可避,才迫不得已跟他离开。我见你许久不回,心中担忧却别无他法,一时情急,只能出此下策。”
  颜珞笙哭笑不得:“你怎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聂清羽眨了眨眼睛,得意道,“就连颜公子都被我骗过去了。”
  颜珞笙无奈又好笑,不由叹息:“清羽,今日实在抱歉,说好与你一道登山,却没有履约,还连累你变成这样。”
  聂清羽却摇了摇头:“方才在亭子里,我听钟小姐那样叫我,便猜到是你与她说了什么,还有颜公子,你们都这样护着我,不让我受任何委屈,阿音,我实在是……”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眉眼含笑道:“没有骗你,我今天很开心。”
  颜珞笙替她将一缕湿透的鬓发拨到耳后,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我也要谢谢你。”
  回到城中,兄妹二人安顿了聂清羽,适才打道回府。
  马车辘辘前行,往颜家所在的里坊驶去。忽然,颜珞笙撩开车帘,对骑马伴在旁边的颜玖竹道:“阿兄你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颜玖竹令车夫停下,依言坐进车里:“何事?”
  “我要进父亲书房一趟,”颜珞笙道,“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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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小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非常好用,谁用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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