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开启,颜珞笙顺着台阶返回内殿,将地毯和床榻归复原位。
  四下安静无声,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借幔帐遮挡身形,向外殿望去。
  沈烨跪在香案前,一旁的沈夫人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吟诵经文。
  透过缭绕白雾,可见桌案上供奉着一块袖珍牌位,许是沈烨揣在怀中偷偷带来。
  没有异动,颜珞笙心下稍定,悄然退开。
  她想起旅途中听过的传闻,颇有几分唏嘘。
  沈烨生母是沈岷曾经的太子妃,据说她生下沈烨不久,因身患不治之症,在痛苦抑郁中投湖自尽,宫人们未能及时发现,以至于连尸首都没留下。
  真相不得而知,但沈岷十有八/九难逃干系,他娶妻只是需要生个继承人,如愿之后,她便再无利用价值。依照规矩,她本该葬入他的陵寝,为了不与她合葬,他直接让她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在他眼中,人命轻如草芥。
  待两人结束祭拜,子时已过。
  月华倾泻,如纱似雾,夜色笼罩下的王宫静谧而空旷。
  沈烨亲自将沈夫人送至马车,屏退下人,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到父亲耳中,我已尽全力封锁消息,但不敢保证能拖延太久。近来叔祖母定要万事小心,提防父亲暗中对您一家动手。”
  “莫怕。”沈夫人温声安慰道,“国君此番抽调大量兵力,多半是计划在前线有所动作,中原使团卧虎藏龙,宣王和赵玉成将军也并非简单人物,国君分/身乏术,一时半刻无暇对付我们。”
  “但愿如此。”沈烨叹了口气,“那么侄孙告辞,天色已晚,叔祖母早些回去休息。”
  “君赫。”沈夫人难得逾越、唤他的表字,沈烨身形一顿,就听她道,“国君的过错不该由你来背负,你要学会放过自己。”
  沈烨怔了怔,目光微微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走下马车,经过颜珞笙的时候,停住脚步,稀奇道:“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在给我阿娘过忌辰。”
  颜珞笙已经用帕子拭去斑驳的妆容,但红肿的眼圈却无计可施。
  她低下头,答非所问道:“奴婢谢过殿下。青奚百姓,以及中原百姓,皆会铭感于您的恩德。”
  此言真心实意,密道曝光,或许能够消弭一场兵祸。
  若没有他从中相助,绝不会来得这般顺利。
  沈烨笑了一下,掺杂着些许自嘲与无奈,径直离去。
  颜珞笙与沈夫人一道回府,听从她的好意,暂且留宿一晚,待天亮再走。
  沈夫人为她安排了住处,颜珞笙谢过,正待告退,却被她叫住。
  “纪姑娘,我家老爷其实还活着吧。”沈夫人面色宁静,未等颜珞笙回答,兀自道,“我十七岁与他成婚,至今已做了五十年夫妻,他心中所想,我岂能不知?”
  颜珞笙答应为沈元希保密,可沈夫人说到这个份上,她无法辩解,只得选择沉默。
  “放心,我不会为难于你。”沈夫人笑了笑,声音轻缓,却有无形的分量,“我想请你代我向他转达一句话。当年嫁给他时,我曾许诺永远不离不弃,如今我言出必行,已追随他至此生尽头。”
  这晚,颜珞笙没敢睡太沉。一大清早,她换回男装,被沈夫人的婢女带出府。
  途中遇到沈元希的几个孙子,他们在陵中守了通宵,衣摆都有些发皱。颜珞笙见姜义恒和兄长、表兄均未随行,料想他们已经大功告成、返回住处。
  两人行过礼,走出一段路,婢女颇为伤感道:“小少爷们回来,许是为了筹备明天的仪式。老爷即将下葬,可惜我们做奴婢的无缘为他送行。”
  颜珞笙宽慰:“阿姊有这份心,沈公在天之灵定能看到。”
  婢女叹息,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两名家仆的窃窃私语。
  “你可知太子殿下开恩,老爷停棺期间,我们府中上下无论主仆,都能前往祭拜。今日是最后一天,你说,夫人和少爷们会不会允许我们去一趟?”
  “我正想与你说,刚才遇上几位小少爷,我多嘴问了两句,据他们的意思,此番回府,便是为了替少爷们传话,特准我们这些下人到陵中送老爷最后一程。”
  他们交谈着走远了。
  婢女愣在原地,不禁露出一抹喜色。
  颜珞笙离开沈府,回到住处。
  姜义恒和沈元希闭门议事,颜玖竹与纪荣坐在前院,一见她,纪荣顿时迎上来,急不可耐地问道:“阿音,诚伯呢?我一直没看到他,殿下和沈公都闭口不言,莫非出了什么事……”
  “表兄。”颜珞笙轻声制止了他的追问,示意两人进屋,鼓起勇气坦白道,“诚伯和平伯一样,是我父亲的人。他从我这拿到想要的东西,已经回去复命了。”
  纪荣目瞪口呆,半晌,叹气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为何不告诉我们?”
  “我有把握妥善处理,如果人尽皆知,反而会打草惊蛇、被他觉察。”颜珞笙歉然,“而且……我父亲的计划涉及皇室,我不好与你们透露太多。”
  说罢,她忐忑地等待着两人的反应。
  平伯和诚伯相继背叛纪家,不止表兄,兄长心里应该也挺不是滋味。分明是姻亲,可父亲却好像完全把纪家当做了一件利用工具。
  如果诚伯良知尚存,她还能让此事成为永远的秘密,但如今,她无法再对他们撒谎。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们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便恢复神色如常。
  纪荣还反过来劝她:“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自个扛下所有事,未免过于辛苦。我们作为兄长,不能替你分担,实在于心有愧。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倘若没有他,你我留在益州,也无缘得见这么多好风景。”
  “表兄此言差矣,”颜玖竹揶揄,“殿下得知阿音在益州,定要带她一起走,只有你会被留下。”
  纪荣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道:“我收回方才的话,女大不中留,阿音……王妃娘娘有了殿下,可怜的表兄只能靠边站。玖竹你先别笑,等阿音出嫁了,有你想她的时候。”
  颜珞笙:“……”
  本来很严肃的事,怎么会突然跑偏到这种方向?
  好在兄长和表兄似乎都很看得开,诚伯的叛变压根无足轻重。
  她暗自松了口气。
  不多时,亲卫前来传话,宣王请三人尽快收拾行装,启程上路。
  颜珞笙心下了然。沈岷已出发两日,姜义恒这边不能再拖,最重要的任务已经结束,王城有沈元希坐镇,如何以最振聋发聩的方式曝光密道,他应当自有打算。
  纪荣主动决定留下来,等待与纪茂会合。
  “我无名无分,不便跟去军中,还是随商队一同回去。”他解释道,“而且我留在这,也能为阿音打个掩护,管事的没见过她,只知有位‘纪公子’和诚伯去了趟王宫,我干脆认领,以免给阿音添麻烦。”
  颜珞笙好心提醒:“这位‘纪公子’昨晚曾男扮女装进宫,表兄可千万别记错。”
  其实她只是说笑,她和沈夫人的行动是秘密,表兄知道不能往外讲。
  但她看到他那一瞬间异彩纷呈的表情,顿觉满意,算是对他方才调侃她“王妃娘娘”的回报。
  纪荣轻咳一声,拱了拱手,正色道:“诸位,后会有期了。”
  众人还礼,目送他走入巷子,消失在转角。
  纪荣回想这三个月的经历,心满意足,步伐不觉变得轻快。
  他大概明白了祖父对于让他做官的坚持,行商风吹日晒、路途艰苦,他已深有体会,后来沾宣王和沈公的光,别说吃住从不亏待,就连马车都舒适许多。
  祖父或许也是想他将来能够过得更好。
  但身居高位却有另一番烦恼,是他此前难以想象。
  宣王比他还年幼两岁,竟要承担起如此重任,沈公将近古稀之年,日夜殚精竭虑,恨不得像灯烛般燃尽自己,玖竹和阿音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也并非事事顺心。
  所以他只需遵从内心,寻一条自己喜欢的路,然后努力去争取。
  这趟旅行,他见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比他过去十多年的人生加起来都要精彩。
  现在,他要去纪家在王城的驻地,向管事的报到,然后给阿柳写封信。陵寝的事须得保密,但星回节将至,他又有新的见闻可以对她讲了。
  颜珞笙与姜义恒和颜玖竹登上同一辆马车。
  她如实转述了沈夫人之言,沈元希听罢,长叹一声:“是我对不住她。嫁给我之后,她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反倒是这把年纪了,还要为我的事情操劳。这一生,我着实亏欠她太多。”
  颜珞笙摇摇头:“尊夫人提及您时,未有任何埋怨。她只是有些遗憾,相伴五十载,您却选择不告而别。”
  沈元希陷入沉默,颜珞笙轻声道:“沈公,再会了。”
  马车辘辘前行,巷子里起了雾,沈元希的身影越缩越小,渐渐看不清楚。
  颜珞笙放下窗帷,无端想起当日在灵玉雪山,他远眺群峰,缓缓吟唱的那首歌谣。
  ——请祐我青奚国祚绵长,祐我子民永世安康。
  不知为何,她竟体会出几分类似诀别的意味。
  马车驶出视线,沈元希终于支撑不住,倏然向地上倒去。
  亲卫眼疾手快扶住他,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吩咐道:“今晚我要进宫,你速去联络宫里的内应,切记小心谨慎,不要暴露行踪。”
  亲卫迟疑道:“您……”
  “快去。”沈元希打断他,压下嗓子里的血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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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员集合,向boss【沈岷】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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