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营地空出大半,但依旧虚张声势地留着些帐篷。
  姜义恒召集了余下的几位将领,正待说明自己的计划,突然接到士兵禀报,青奚国君派使臣造访,带来了他的亲笔信。
  信中写道,他已曲州设宴,随时恭候宣王大驾光临。
  字里行间的催促之意昭然若揭。
  “沈岷如此心急火燎,当是知道了王城那边的事,想要速战速决,好尽快回去收拾烂摊子。”赵玉成道,请示地望向宣王,“殿下有何打算?”
  姜义恒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封信,心想来得还真是时候,表面却不紧不慢道:“盛情难却,我自然不能辜负国君的美意。”
  他对沈岷从来都是称名道姓,难得客气一回,落在众人耳中,却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有人迟疑道:“殿下,沈岷堂而皇之地请您赴宴,铁定做了万全准备。虽说我们的兵马已经出发,益州和泸州的援军也在路上,可难保他不会在城中设陷阱,您身份尊贵,万不可轻易冒险,假若出了差池,臣等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从前就罢了,他的身手足够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别说与人过招,只怕躲根冷箭都难。
  姜义恒不以为然:“沈岷后院起火,还坚持留在曲州等待我进城,我怎会不知他另有图谋?但与此同时,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他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我身上,失败的代价太大,他压根输不起。如今短短数日,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再过一两天,他的耐心必然消耗殆尽,到那时,我骤然现身,步入他自以为是的圈套,以他的脾性,定会急于动手……”
  略微一停,他似笑非笑道:“青奚曾是先帝的盟友,我们‘恩将仇报’,总不能师出无名。诸位放心,曲州城中不只有沈岷的兵马,也有我们的人,我保证会平安无事地回来。陛下那边,我可以提前留一份手书,向他禀明此番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有意外,请他切莫降罪于你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知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劝阻,纷纷请他示下。
  “此处与曲州尚有一段距离,最快也要半日,以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还需两天。我会给沈岷传信,让他准许聂寺卿一行人出城,作为我前去赴宴的条件。待益州、泸州的援兵抵达,诸位便率军镇守城外,拦截一切试图闯入城中增援或护驾的青奚兵马。”
  众人领命,又陆续商量了一些具体事宜,依次行礼告退。
  赵玉成特地落在最后,果不其然,前面的人一走,他便被宣王叫住:“赵将军。”
  他停下,转身听候吩咐。
  “如果沈岷突围而出,放他离开,不必阻拦。”姜义恒语气和缓,整个人隐没在晨曦的阴影中,神色意味不明,“青奚国君不能死在曲州,可我更不想将他活着带回洛阳。”
  少年眼眸幽深,似是有冷光一闪而过。赵玉成颔首,低声应道:“臣遵命。”
  当天傍晚,曲州。
  沈岷面色阴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信。素白的纸张上,字迹行云流水,飘逸却不失工整,仿佛能够想象书写之人的泰然自若,与他此时的坐立不安形成鲜明对比。
  “国……国君?”手下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他才发现,信纸已经被自己粗暴地捏成一团。
  他定了定神,眼不见心不烦地烧掉信,沉声道:“照他说的做。但我要亲眼看着他走进城门,再放那几个使臣出去。”
  手下小心翼翼道:“依属下之见,这种时候,还是应该多留些人质……”
  “我没空和他们扯皮。一来二去地讲条件,又得耽搁多久?”沈岷不耐烦地打断,冷笑道,“况且,区区几个使臣能有何用?为今之计,是速速把宣王那小子擒来,只要他在我手上,别说勒令中原退兵,就算让姜崇给我剑南道,只怕他也得乖乖答应。”
  手下欲言又止,望见他神色中的狠厉,顿时噤若寒蝉,俯首叩拜:“国君英明。”
  待他们退下,沈岷抄起茶杯重重掼在地面,又将茶壶、笔架和砚台摔得粉碎。
  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放走中原使臣,是怕他们使诈,最终把宣王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聂海文牙尖嘴利、诡计多端,其余使臣也个个老谋深算,让他屡次吃亏。如今到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关键时刻,万不能被他们留下来坏事。
  他已经在曲州耗时太久,以至于祸起萧墙,就连平时唯唯诺诺的太子都敢在背后给他添乱。
  思及此,沈岷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
  沈烨生性懦弱,断无胆量与他作对,十有八/九是沈元希那阴魂不散的老东西在搞鬼。
  待他得胜归朝,第一件事便是将那老匹夫从棺材里掘出来挫骨扬灰,然后送他妻儿老小和所有造反的平民下去给他陪葬。
  至于沈烨,吃里扒外的玩意,也没必要再留着,不如随他叔公一并上路。
  儿子死了可以再生,陵墓毁了也可以重建,只要他挟持宣王、逼迫姜崇放回彤彤,就能与她生很多孩子,为她修筑一座更华丽的宫殿,从此,永远不和她分开。
  想到彤彤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他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七月初七,中原大军抵达曲州。
  沈岷站在城楼上,俯瞰两军阵前缓缓出列的少年。
  他似乎确实受伤不轻,坐着轮椅,由亲卫们和一名宦官陪同,向城门而来。
  沈岷暗自攥紧拳头,强行忍住令弓箭手取他性命的冲动,转身走下城楼。
  城内不仅有他的兵马,还有那些护送中原使臣往返青奚的精锐,倘若在此交战,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他必须先擒获宣王,再指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伏兵打中原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城门口,使臣们与宣王擦身而过,聂海文脚步一顿:“殿下……”
  姜义恒抬眸望向他,目光平静无波,不知怎的,聂海文竟从中看到胜券在握的淡定,让他心里仅存的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宣王遇刺当天,他并不在场,后来就再没见过他,所有命令、以及那封赦免行刺主谋的手书,都是赵将军代为转达。
  他回想这两个月的种种,外交劣势完全扭转,青奚国君被迫御驾亲征,随即,王城就爆发了内乱……看似巧合,但一切都是从沈氏宗亲刺杀宣王开始。
  聂海文及时止住内心猜测。
  他懂分寸,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窥探。
  好在宣王的反应使他安定不少,眼下,主动权仍在己方手中。
  他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接上方才的话:“……万望保重。”
  姜义恒微微一笑,护送使臣们的陈将军走到他身旁,随他再度返回城中。
  曲州位于两国边界,各自均有驻军,却未曾明确设立官署。
  沈岷在城中挑选了一块空地,搭起帐篷,作为临时的宴饮场所。
  颜珞笙推着轮椅步入,视线还在姜义恒鸦羽般的长发上打转。
  今日她特意为他挑选了一件竹青色的襕袍,搭配白玉冠,整个看去,宛如话本里走出来的书生,加上他那以假乱真的演技,足够让人卸下大半防备。
  何况在沈岷眼中,他应当就是个年纪轻轻、百无一用的绣花枕头。
  否则也不会干脆利落地放走聂海文等人,只为换得他尽快进入城中。
  亲卫们见她全程面不改色,暗暗惊讶。
  他们之中,有人跟随姜义恒去了青奚,知道这个“内侍”与纪家有关,另一些则不明就里,以为她只是普通宦官,但不约而同地,都对她的沉着冷静颇为佩服。
  颜珞笙全然不知,心里还在想,有机会一定要把那些挑人的颜色逐个试遍。
  她的心上人长得这么好看,往后就能任她打扮了。念及此,嘴角不觉翘起些许弧度。
  亲卫们:“……”
  他们突然怀疑,这小宦官其实是吓傻了。
  颜珞笙的走神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走进帐中,当即收敛思绪,全神贯注地留意周遭动静。
  她扶着姜义恒在上首落座,旋即退开,侍立在他身后。
  气氛有些怪异,分明是宴会,宾客却屈指可数,青奚那边除了沈岷,还有几名随行官员,但中原这里,姜义恒形单影只,陈将军左右观望,最后像是充门面般在旁坐下。
  两侧士兵披坚执锐,铁甲泛着凛然寒光,帐内温度仿佛降至冰点。
  沈岷咳了一声,率先打破沉寂:“有幸请得宣王殿下莅临,实乃蓬荜生辉。殿下舟车劳顿,想必也倍感辛苦,不如今日先休息,养足了精神,其他事务等明早再议。”
  说着,率先执起酒壶为自己斟满:“我先敬您一杯,殿下有伤在身,可以茶代酒。”
  “多谢国君体谅。”姜义恒笑了笑,轻轻一抬手。
  颜珞笙会意,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和杯子,替他满上。
  沈岷的笑容一僵,叹出口气:“殿下这就不够意思了。您是怀疑,我会在茶水中下毒吗?您面前的杯子是青奚上等银料制成,但凡酒水有毒,都会有所显露,而且……”
  他意味深长道:“论辈分,您该称我一声舅父。我与彤彤兄妹情深,怎会毒害自己的亲外甥?”
  姜义恒但笑不语,执起颜珞笙呈上的瓷杯,做了个回敬的姿势,一饮而尽。
  沈岷稍作沉默,忽然道:“或许因为之前的行刺,殿下仍心存误会,但请您相信,我的确从头到尾一无所知。我那叔父破坏两国和平,现已被满门处死,不知此举是否能够让殿下看到我的诚意?”
  听闻此言,姜义恒将瓷杯搁回了桌上。
  沈岷以为他态度松动,刚想再出声,却听他云淡风轻道:“您的诚意?是水中无色无味、银器也检测不出的‘晓春寒’,还是此时正在向曲州靠拢、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援兵?”
  他对上沈岷的目光,声音冷到极致:“请您回答我,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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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小姐:你们说红配绿怎么样?有机会试试?
  宣王:……(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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