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恒和姜义恺出了门,心照不宣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今日中秋,皇帝设宴款待亲族,上林苑繁光缀天,宫人们捧着美酒佳肴鱼贯前行,庭院中花木葳蕤,地面洒扫得纤尘不染,不远处的高阁升起精致剔透的琉璃灯,恍如不夜天。
  待酒饱饭足,后宫妃嫔、皇亲国戚们便要登楼赏月,吟诗作赋,争相在御前一展文采。
  姜义恺见兄长身形挺拔、步伐稳健,三番五次想说什么,顾及人多眼杂,又生生忍住。
  行至一处偏门,周围灯火渐暗,内侍已备好马匹,两人各自跨上马背,驶入夜幕笼罩的山林。
  另一边。
  沈岫吩咐宫人准备了些点心,笑着牵起小惟的手。
  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忽然一顿,示意宫人带小惟先去院中就坐。
  小惟见母亲转身回屋,以为她遗落了东西,乖乖地随宫人离开。
  沈岫匆匆进入内室,抽出锦帕掩在嘴上,伴随着一阵极尽压抑的轻咳,血迹洇透帕子,有几滴溅在她藕荷色的衣襟和袖口,显得格外刺目。
  “娘娘……”身后的宫人忍住泪意,为她呈上一杯清水。
  沈岫漱去口中血腥,平静道:“替我取那套和小惟今日所穿同块料子的朱色裙衫来,还有,莫再哭哭啼啼扫兴,让小惟觉出端倪。”
  小惟在庭院里左等右等,母亲却迟迟没有露面。她心中疑惑,正犹豫要不要返回查看,就听到宫人的声音遥遥传来:“见过宣王殿下、瑞王殿下。”
  她蓦然一喜,提起裙摆,飞快地向宫门处跑去。
  姜义恒绕过屏门,转进院中,迎面而来便是一团火红的身影。
  但这“火焰”却在即将奔到近前时堪堪停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刹住步子,可惜为时已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他接住妹妹,顺势将她抱起,方才在殿中的清冷淡漠已荡然无存:“许久未见,长高了不少。”
  小惟惊讶地睁大眼睛,旋即展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她坐在他手臂上,认真比划过两人之间的高度差,打手势道:阿兄也是。
  姜义恒笑了笑,一旁忧心忡忡的姜义恺悄然松出口气。
  之前他听闻兄长在泸州遇刺,压根不敢让母亲和妹妹知晓,但母亲还是从玄清观的道姑那打听到了消息。那段时日,三人提心吊胆,生怕前线传来噩耗。
  好在虚惊一场,兄长平安归来,而且……
  看他轻松抱起小惟的样子,显然“遇刺”另有隐情。
  瑞王殿下心如明镜,也不多问,径直走到石桌边落座,拿起一块糕点,感慨道:“还是阿娘的厨子手艺好,这饼馁做得甚合我心意。”
  “阿弟在宴席上都没怎么动箸,原来是为了它。”姜义恒揶揄一笑,将小惟放在旁边的石凳。
  “既然喜欢,走时给你带些回去便是。”沈岫推门而出,搭着宫人的手款款走来。
  为遮掩苍白的面色,她薄施粉黛、淡扫胭脂,一袭朱红衣裙衬得她光艳照人,发间金簪宝钿熠熠生辉,广袖与披帛随风摇曳,恍若天宫神女降临凡尘。
  “多谢阿娘。”姜义恺笑着应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馈赠。
  小惟见母亲特意换上和她同样的衣服,眼睛一亮,欢快地跑到她身边转了个圈。
  姜义恒起身行礼:“阿娘。”
  “都坐吧。”沈岫含笑道,目光无声地投来,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眸中流露出些微关切与困惑。
  姜义恒心知自己今天必须给个交待,遂坦然道:“泸州那事确是我自导自演,以便躲过众人耳目去青奚。难得出趟远门,终日闷在刺史府,岂不吃亏?”
  他话音里带了几分揶揄,姜义恺和小惟闻言,顿时面露羡慕之色。
  久别重逢,姜义恒不愿与他们聊政事,便说起沿途所见风景,从洛阳一路向西向南,益州、泸州、青奚的灵玉雪山、平蒗、再到王城纵云山和沉星湖。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沈岫也被吸引,过往的记忆纷至杳来,令她怔怔地出神。
  “阿兄,这些地方你都是自个去的吗?”姜义恺好奇道,复而一叹,“我着实追悔莫及,当初就该死缠烂打,请父亲允许我与你同往。”
  “以后还有机会,等过几年,你长大开府,就能随心自由来去。”姜义恒明白弟弟是说笑,安慰几句,如实道,“我并非孤身一人,而是与阿音同行。”
  话音落下,三人皆是一怔,神色有些难以言喻。
  姜义恒好笑又无奈:“赶巧遇到,她同意和我结伴。如若不信,过几日我携她前来,你们可亲自向她求证。”
  说罢,他望向宫人抬进来的一口箱子:“这是她送给阿娘和小惟的礼物,阿弟也有,回头我令人送去你宫里。”
  沈岫不由意外,轻叹道:“难得阿音还惦记着我们,等见了她,我须得向她好好道谢。”
  小惟已跳下石凳,迫不及待想一看究竟,姜义恺也跟了过去,以免她需要帮忙。
  两人走后,姜义恒看着母亲,低声道:“阿娘,您怨我吗?”
  沈岫摇了摇头,嗓音温和:“姜崇图谋青奚已久,早晚会寻借口发兵,这事与其交由旁人来做,我宁愿是你。因为我相信,只要你去,两国交战、血流成河的情形就不可能发生。再说,沈氏气数已尽,真正倾覆青奚的不是你,而是坐在国君位子上的人。”
  她眸中浮上忧虑:“阿娘只担心,摇光殿那位见你得胜归来,又要动什么歪脑筋。如今她和庆王有钟家相助,钟仆射本就看我不顺眼,往后更会处处针对你了。”
  “阿娘不必挂怀。”姜义恒宽慰道,语气云淡风轻,“当年他们尚且不能奈我何,现在想从我这里讨得便宜,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沈岫微微一笑,心里却五味陈杂。
  十年前,她被打入冷宫,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最怕的便是长子和次子受到牵连,两人无依无靠,却要应对谢贵妃和庆王、以及诸多世家朝臣的虎视眈眈。
  后来母子重逢,她问起时,他们都轻描淡写揭过,但她已然能够想象其中的步步惊心。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她自己这个年纪时,还终日想着如何溜出王宫去玩,可他却决然担起重任,一步走错,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而她的出身无法给他提供任何助力,反倒成为有心人拿来攻讦他的理由。
  这时,小惟跑来,献宝似的将一样东西递给她。
  沈岫接过,竟是一本装订整齐的书册,里面夹着风干的花草,种类不一而足,每页都详细记录了它们的名称和来源地,皆是出自青奚境内。
  “此物是阿音特意为您制作。”姜义恒在旁解释道,“她想,兴许可以慰藉您的思乡之情。”
  沈岫一时动容。她轻抚纸张,慢慢翻到最后,突然怔住:“格桑花……益州定南王府?”
  姜义恒略一点头:“就在您曾经亲手种花的那座院子。”
  “真是意外之喜。”沈岫轻轻道,不知是说礼物还是格桑花。她合上书册,眼帘低垂,仿佛已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姜义恒没有再出声打扰她,看向天边的银月。
  此刻,颜珞笙应当结束了与颜晟的交谈,多半也坐在庭院中,同父母兄长把酒言欢。
  只是以她的酒量,恐怕又得三杯倒。
  思及此,他不禁一笑。
  今晚她不在身旁,他还颇有些不习惯。但不出意外,明日便又能见面了。
  深夜,颜府。
  颜珞笙醉眼朦胧,被婢女们扶上床榻。
  颜夫人不放心地跟了过来,方才看女儿一杯接一杯地喝,还以为她这趟出行,练就了一身好酒量,岂料她的眼神很快就开始飘忽,还执意要爬到房顶看月亮,被婢女们七手八脚拦住。
  她坐在榻边,为颜珞笙盖好被子,见她双眼闭合,似是陷入了沉睡,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她拉住衣袖,喃喃道:“阿娘,我想和您一起睡。”
  “好,阿娘陪你。”颜夫人摸了摸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吩咐婢女去知会老爷一声。
  不多时,她洗漱归来,挨着女儿躺下。
  婢女们熄灭灯烛,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黑暗中,颜珞笙的声音响起,醉意不减,掺杂着些许遗憾与内疚:“阿娘,我没能阻止诚伯。”
  颜夫人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地轻拍她的脊背,温声道:“无妨,你已经做得很好。他与平叔为颜家效力,是听从你外祖父的指示,他们早年在乱世中奔波,朝不保夕,觉得只有权力才能带来心安,因此投靠了你父亲。当日,老爷追问,他宁愿喝下自以为的‘毒酒’,也没有出卖我们。老爷还以为一切都出自我的安排,压根没有想到是你,阿音,我和老爷都为你感到骄傲。”
  颜珞笙闻到她身上淡雅的熏香,眼圈一红:“阿娘,那您呢?”
  昔日恣意张扬的少女,被迫放弃自由,嫁入高门大户,沦为家族攀附权势的牺牲品……可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过往已矣,”颜夫人嗓音轻缓,“而今这样,也未尝不好。老爷不再冒险,你和玖竹日渐成长,我们一家从此平安顺遂,阿娘便知足了。”
  颜珞笙心底怅惘挥之不去,头脑却越来越沉,她默然叹息,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坠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久,醒来时天光大亮,颜夫人早已离开。
  素月端着托盘走进屋中,见她坐起,当即将东西放到一边,快步上前:“小姐,您可算醒了。方才来了几位中贵人,请您入宫面圣,夫人在外面拖时间,令奴婢速速服侍您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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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小姐:不是吧不是吧,麟德殿副本要二周目了?
  (没错,就是这样,赐婚剧情play again,这次你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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